九州云图在案头静置了三日。这三日,骨头并未急于探究,反而像是刻意冷落,每日依旧练剑、修行,或是在长留山中漫步,只是目光偶尔掠过那卷轴时,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
东方彧卿的这份“大礼”,用意太过明显。那“海阔天空,自在随心”的赠言,如同一把钥匙,精准地撬动了她心底最深的渴望——逃离长留,逃离白子画无处不在的视线,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真相和自由。然而,越是诱人的馈赠,背后往往隐藏着越深的算计。异朽阁主,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直到第三日深夜,万籁俱寂,月光如水银般泻满听竹小苑。骨头终于再次拿起那卷九州云图。她盘膝坐于榻上,将卷轴平铺于身前,指尖凝聚灵力,缓缓注入其中。
与初次打开时的星云流转不同,这一次,当她的灵力触及云图核心,整幅图卷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白光!光芒并非向外扩散,而是如同漩涡般向内收敛,瞬间将骨头的心神整个吸了进去!
一阵天旋地转的失重感过后,骨头发现自己并非置身于真实的星空下,而是站在一片虚无的、由无数流动的光线和数据构成的奇异空间。脚下是闪烁的经纬网格,头顶是模拟出的日月星辰,四周则是不断演化、细致入微的九州地貌幻影。
“欢迎来到云图秘境,有缘人。”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在空间中响起,分辨不出男女老幼,仿佛是这方天地本身的意志。
骨头心中凛然,稳住心神:“器灵?”
“可如此理解。”冰冷声音回应,“吾乃云图之核,掌管此间一切信息。汝既已激发核心权限,可在此进行神念游历,模拟推演,亦可查询九州秘辛。然,欲得真知,需付代价。”
“什么代价?”
“灵力,或……记忆。”冰冷声音毫无波澜,“以灵力灌注,可驱散地图迷雾,显化未知区域。以记忆碎片为引,可追溯过往痕迹,窥见历史尘埃掩盖的真相。”
骨头心下一动。记忆碎片?这器灵竟能读取记忆?是东方彧卿设下的陷阱,还是这云图本身的神异?
她尝试性地凝聚起一丝关于“绝情殿”的念头。霎时间,周围光影变幻,绝情殿的三维立体幻影瞬间出现在她面前,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甚至连檐角风铃的摇曳都栩栩如生!但这幻影大部分区域笼罩在浓雾之中,只有她日常活动过的听竹小苑等少数地方清晰可见。
“信息不足,权限不足,核心区域无法模拟。”冰冷声音提示。
骨头沉吟片刻,并未选择消耗大量灵力去驱散绝情殿的迷雾,那无异于打草惊蛇。她的目光投向了云图中一处被标记为“极危”、笼罩在浓厚血色迷雾中的区域——云宫遗址。
云宫,传闻中上古时期一位陨落神女的居所,后来沦为一片危机四伏的秘境,其中空间错乱,幻象丛生,更有强大妖兽盘踞,但也藏有无数上古遗宝和失传的传承。更重要的是,根据一些野史杂记的零星记载,百年前那场波及六界的浩劫,似乎与云宫有着某种隐秘的联系。
那里,或许能找到一些被正统历史掩盖的线索。
“锁定目标:云宫遗址。”骨头下达指令。
“目标锁定。云宫遗址,危险等级:极高。模拟推演需消耗大量神念,是否继续?”
“继续。”
话音落下,骨头周围的空间再次剧烈扭曲。脚下的网格和头顶的星辰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荒凉、破败、弥漫着灰色雾气的巨大宫殿群废墟。断壁残垣随处可见,巨大的石柱倾颓倒地,空气中充满了腐朽和危险的气息。
这就是云宫秘境的神念模拟版,虽然并非实体进入,但那种身临其境的压迫感和危机感却无比真实。
骨头小心翼翼地在这片废墟中前行。神念模拟的好处在于,即使“死亡”也不会对本体造成实质伤害,但神念受损同样会带来痛苦和虚弱。她凭借强大的神识和战斗本能,避开了几处明显的空间裂缝和隐匿的杀阵,逐渐深入秘境核心区域。
越往深处,灰色的雾气越发浓郁,甚至开始干扰神念的探查。耳边开始响起若有若无的哭泣声、厮杀声、狂笑声,各种负面情绪如同潮水般试图侵蚀她的意识。这是云宫特有的“迷心雾”,能放大闯入者内心的恐惧和执念,制造出足以乱真的幻象。
骨头紧守灵台清明,以自身强横的意志力对抗着迷雾的侵蚀。她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线索,哪怕是幻象,也可能蕴含着真实的碎片。
就在她穿过一片坍塌的宫殿广场时,前方的雾气突然剧烈翻涌起来!雾气中,景象陡然一变!
不再是破败的废墟,而是一片鸟语花香、仙气缭绕的山谷。山谷中,一个穿着朴素白衣的少女,正笨拙地追着一只色彩斑斓的灵蝶,脸上洋溢着纯粹而灿烂的笑容,嘴里还欢快地喊着:“师父!师父你看!这只蝴蝶好漂亮!”
那个少女……赫然是年少时的花千骨!眉眼间还能看出如今的轮廓,但那份不谙世事的天真烂漫,却是现在的骨头完全不具备的。
骨头心头一震,屏住了呼吸。她知道,这是迷心雾根据她潜意识中对“花千骨”过往的探究欲,构建出的幻象。她强迫自己冷静,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继续看下去。
幻象中,白衣少女的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那人身姿挺拔,白衣胜雪,面容清冷绝尘,正是白子画。他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追逐蝴蝶的少女,那双惯常冰封的眸子里,竟流露出了一丝极淡、却无法忽视的……温柔?
骨头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那样温柔的眼神,会出现在白子画的眼中?对着那个看似懵懂无知的小徒弟?
“小骨,莫要贪玩,该练剑了。”白子画开口,声音依旧是清冷的,却少了几分平日的疏离,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纵容。
“知道啦,师父!”少女花千骨吐了吐舌头,乖乖地跑到他身边,仰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师父,我今天能不能多练一会儿‘天外飞仙’?我觉得我快要领悟了!”
“欲速则不达。”白子画淡淡道,却还是抬手,召出了横霜剑,“看好了。”
剑光起,如惊鸿,如游龙,白衣身影在山谷中翩然舞剑,每一式都精准完美,带着浑然天道的韵律。少女花千骨在一旁看得如痴如醉,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和……爱慕。
那样的眼神,炽热、纯粹,仿佛她的整个世界,都只剩下那一个白衣身影。
骨头站在迷雾中,看着这师徒和睦、甚至隐隐透着暧昧的幻象,心中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陌生,有排斥,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刺痛。这就是他们曾经的样子?那个让她感到沉重和抗拒的过去,竟然也曾有过如此……美好的瞬间?
不,这一定是幻象!是迷心雾的把戏!是为了动摇她的心神!
她猛地运转灵力,试图驱散这令人心烦意乱的幻象。然而,眼前的景象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再次发生了变化!
山谷的美好景象如同镜花水月般破碎,取而代之的,是阴森恐怖的蛮荒沼泽!天空中电闪雷鸣,大地布满裂缝,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幻象中,花千骨长大了些,但衣衫褴褛,浑身是血,被巨大的锁链捆绑在冰冷的石柱上。她面前,站着白子画。而此刻的白子画,脸上再无半分温柔,只有刻骨的冰寒和……杀意?
他手中握着剑,剑尖直指花千骨的心口。
“白子画……”幻象中的花千骨抬起头,脸上血泪交织,眼中是破碎的绝望和难以置信的痛楚,“你……当真要杀我?”
白子画的表情冷漠得如同万年寒冰,声音更是斩钉截铁,不带一丝情感:“你犯下弥天大错,罪无可赦。”
“哈哈哈……”花千骨凄厉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疯狂和怨恨,“罪无可赦?我的罪……就是爱上了你吗,师父?”
最后那一声“师父”,喊得撕心裂肺。
白子画持剑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但眼神依旧冷酷:“执迷不悟。”
剑光,毫不留情地刺下!
“不——!”
一声尖利的、饱含痛苦和恐惧的喊叫,并非来自幻象中的花千骨,而是来自旁观这一切的骨头!
在那剑光落下的瞬间,一股锥心刺骨的剧痛猛地从她灵魂深处炸开!仿佛那一剑,是真实地刺在了她的心上!眼前骤然一黑,气血翻涌,模拟秘境中的神念之身瞬间变得透明不稳!
“警告!探索者神念遭受剧烈冲击,濒临溃散!强制退出模拟!”云图器灵冰冷的声音急促响起。
下一刻,天旋地转的感觉再次袭来。骨头的神念被强行拉回了现实。
她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依旧坐在听竹小苑的榻上,窗外月色正明。但她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布满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那股被利剑穿心的幻痛感,依旧清晰地残留着。
她下意识地捂住心口,大口地喘息着,眼中充满了惊悸和茫然。
那不只是幻象……那种痛……太真实了……真实到仿佛是她亲身经历过一般……
白子画……他当年,真的曾对花千骨兵刃相向?甚至……动了杀心?
案几上,断念剑似乎感应到了主人剧烈波动的情绪,发出低低的、不安的嗡鸣。剑灵断念传递出焦急而又带着悲伤的意念,似乎在说:“主人……别想……别去看……”
骨头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窗户,再次望向绝情殿的方向。只是这一次,她的眼神里,除了之前的复杂和抗拒,更多了一层深深的、难以言说的寒意和……恐惧。
云宫秘境的第一重幻影,已在她心中投下了一道无法磨灭的阴影。
(第四十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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