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绝情殿被一片沉寂笼罩。自观云台回来后,骨头便将自己关在房中,说是累了,需要静修。白子画在殿外驻足片刻,感受到房内气息虽有些紊乱,但并无大碍,终究没有进去打扰,转身回了自己的静室。
然而,所谓的“静修”并未持续多久。
骨头躺在冰冷的寒玉床上,试图运转灵力平复心绪,可白子画那句“那一次已然足够”如同魔咒,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每一次回荡,都牵引着识海深处更剧烈的刺痛和更多混乱的光影。
她仿佛置身于一片无边无际的迷雾之中,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还有……锁链拖曳的沉重声响。眼前时而闪过诛仙柱上斑驳的血痕,时而又是绝情殿水镜中自己绝望的眼神,时而,又是蛮荒那片死寂的灰蒙天地。
一个冰冷的声音,像是从九天之上传来,又像是响彻在她心间——
“白子画,今生所做的一切,我从未后悔过。可是,若能再重来一次,我再也不要爱上你。”
是谁在说话?是她自己吗?那声音里蕴含的刻骨恨意与绝望,让她心胆俱裂。
场景骤然转换。她看到自己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上,脚下是万千妖魔,身后是所谓的正道仙门。而那个白衣胜雪的身影,就站在她的对面,手持横霜剑,剑尖……对准了她。
“你选天下,还是选我?” 她听到自己声嘶力竭地呐喊。
“我选天下。” 他的回答,清晰、冰冷,没有一丝犹豫。
“白子画!” 骨头猛地从寒玉床上坐起,浑身已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不止,仿佛要挣脱胸腔的束缚。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环顾四周,依旧是熟悉的房间,窗外月色清冷,哪里有什么城楼,什么万千妖魔?
是梦……一个无比真实、无比残酷的噩梦。
可那锥心刺骨的痛,那被全世界抛弃的绝望,却真实得让她浑身发冷。她下意识地捂住心口,那里空落落的,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剜去了一块。
“选天下……他选了天下……”骨头喃喃自语,声音颤抖。梦里的对话如此清晰,难道……难道那就是白子画口中“那一次”的选择?在她遗忘的过去里,她和他,真的曾站在那样的对立面,而他,最终为了所谓的“天下”,放弃了她?
这个认知让她如坠冰窟,连指尖都在发颤。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极轻的叩门声。
“骨头,可还安好?”是白子画的声音。他显然察觉到了她房内异常的灵力波动和那一声惊叫。
骨头猛地抬头看向房门,眼中瞬间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未散的恐惧,有梦魇带来的愤怒,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被背叛的痛楚。她死死咬住下唇,没有立刻回应。
门外的白子画静默片刻,似乎是在感知房内的情况。未等骨头回应,房门被一股柔和的灵力推开。他站在门口,并未立刻踏入,月光勾勒出他清隽的身影,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做噩梦了?”他问,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几分。
骨头抬起头,眼眶微红,直直地看向他,眼神锐利得像要刺穿他的伪装:“我梦到你拿剑指着我。”
白子画身形几不可查地一僵。
骨头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将梦中那锥心的对话复述出来:“我梦到,我问你,‘选天下,还是选我?’而你,清清楚楚地回答我——‘我选天下’。”
她看到,在她吐出“我选天下”这四个字时,白子画的脸色在月光下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变得一片苍白。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尽管他极力压制,但那瞬间碎裂的平静,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的梦,不是空穴来风。那即便被遗忘,也深刻在灵魂里的伤痛,是真的。
“告诉我,”骨头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异常执拗,“这不是梦,对不对?那是真的,对不对?在你和我之间,你曾经……真的选择了你的天下苍生?”
白子画站在门口,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冰冷的地面上。他沉默了许久久,久到骨头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又会用“过去之事何必再提”来搪塞她。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沉重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痛楚:“那不是选择。”
骨头怔住。
他抬起眼,目光穿越时空的阻隔,落在了她身上,又像是透过她,看到了遥远的过去。那眼神里,是骨头从未见过的,深可见骨的疲惫与悔恨。
“那是一次……诛心。”他轻轻地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艰难地挤出来,“对我,亦是对你。”
他向前迈了一步,踏入房中,却依旧保持着一段距离,仿佛不敢靠得太近。“我从未想过在你和天下之间做选择。那时……形势所迫,言语如刀,一步错,步步错。”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那回忆本身就如凌迟般痛苦,“那一句‘我选天下’,是我此生……最后悔的一句话。”
不是轻描淡写的“过去了”,也不是居高临下的“为你好”。他承认了,承认了那是事实,更承认了那是他无法挽回的过错,是他心底最深的悔恨。
骨头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脸上毫不掩饰的痛苦,听着他声音里压抑的颤抖。预想中的愤怒和指责,忽然间都堵在了胸口,发泄不出来。原来,记得一切的他,并不比她这个遗忘者好受多少。那场选择,诛的是两个人的心。
“为什么……”她听到自己声音微弱地问,“为什么……会走到那一步?”
白子画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惨淡的笑意:“阴差阳错,世事弄人。有我的固执,有你的决绝,也有……命运的捉弄。具体缘由,如今说来,已无意义。你只需知道,骨头……”
他再次看向她,目光深邃,带着一种近乎恳切的认真:“无论前世如何,今生,我绝不会再让同样的事情发生。天下苍生是责任,但你……是我想守护的唯一。”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直白地表达他的心意,尽管是在如此沉重惨痛的背景下。
骨头的心剧烈地跳动着,梦魇带来的冰冷恐惧,似乎被这番话驱散了一些,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混乱。恨他吗?怨他吗?可看着他此刻毫不掩饰的痛悔,那些情绪又变得模糊起来。
她低下头,避开他过于灼热的目光,声音闷闷的:“我……我需要静一静。”
她需要时间,去消化这惊心动魄的真相,去理清自己纷乱如麻的心绪。
白子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强求。“好。”他应道,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我就在外面。”
说完,他转身退出了房间,并轻轻带上了房门。他没有离开,而是如他所说,就静默地守候在门外,如同一个最忠诚的守卫。
骨头重新躺回寒玉床上,却再无睡意。梦魇的碎片依旧在脑海中盘旋,但白子画那句“今生绝不会再让同样的事情发生”和“你是我想守护的唯一”,也同样清晰。
信任的基石已然崩塌,但重建的材料,似乎也被他亲手递了过来。只是,她还有勇气,再去相信一次吗?
窗外,月色渐渐西沉。门内,是心潮起伏、彻夜难眠的骨头;门外,是负手而立、守候黎明到来的白子画。
长夜漫漫,心结千千,非一日可解。
(第九十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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