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亦可和韩鹏,到底是那个特定圈子里长大的孩子,从小耳濡目染,早已练就了一身瞬间切换面具、在人前滴水不漏的本事。那片刻的震惊与失态,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尚未完全扩散,便被两人强大的自制力强行抚平。
韩鹏率先打破了那诡异的沉默,他脸上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熟稔和惊喜的笑容,语气轻松得像是在某个普通聚会偶遇老友:
“哟!陆处长?好久不见啊!”
陆亦可几乎是瞬间就接收到了他传递过来的信号——维持表面和平,公事公办。她立刻扯动嘴角,回以一个同样无懈可击的、带着点调侃意味的微笑,接话道:
“也没很久嘛,满打满算,几个月吧?是吧,韩……副厅长?” 她故意在称呼上顿了一下,仿佛在确认他这个崭新的身份。
这番流畅的互动,把旁边看戏的赵东来和侯亮平给弄懵了。侯亮平看看韩鹏,又看看陆亦可,忍不住伸出手指在两人之间来回点了点,脸上写满了意外和好奇:
“等等!什么情况?合着……韩副厅长,您和我们这位陆大处长,原来早就认识?还很熟?”
韩鹏转过头,面向侯亮平和赵东来,笑容不变,语气坦然,带着一种“这很正常”的随意:
“当然认识。毕竟,从小就是一个大院里光着屁股……呃,一起长大的发小嘛。”他及时刹住了某个不太文雅的词,换了个更得体的说法,然后求证似的看向陆亦可,“是吧,亦可?”
陆亦可配合地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标准的社交笑容,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不自然,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嗯,是啊,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京州军区大院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几家的孩子从小一起玩到大是常事。侯亮平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拍了拍脑袋:“你看我这记性,忘了你们都是那个院里出来的‘高干子弟’了,失敬失敬!”他这话带着点玩笑,但也点明了某种背景。
赵东来也笑着打圆场:“原来都是老朋友了,那更好,沟通起来更方便!来来来,别站着了,坐下聊正事。”
小小的插曲过后,会议室里的气氛回归正轨。四人围坐在会议桌旁,开始严肃地梳理“一一六”案件的来龙去脉,交换各自手中掌握的证据和线索。韩鹏虽然初来乍到,但他逻辑清晰,反应极快,很快就抓住了案件的关键节点,提出的几个问题都切中要害,显示出与他履历相匹配的专业素养和能力,让侯亮平和赵东来都暗自点头。
时间在高效的讨论中流逝,转眼就到了午饭时间。赵东来招呼人在会议室摆上了几份市局食堂的标配盒饭——两荤两素,外加一个汤。
几个人也不讲究,围着会议桌就吃了起来。侯亮平扒拉了一口米饭,夹了块红烧肉塞进嘴里,咀嚼了几下,连连点头:“嗯!不错啊老赵!你们市局这伙食水平可以啊!比我们检察院食堂强多了!”
陆亦可也尝了尝,表示赞同:“确实不错,味道很家常,但火候掌握得很好。”
韩鹏吃相很斯文,但速度不慢,他也点点头:“嗯,味道很好。尤其是这个青菜,炒得脆嫩,难得。”
赵东来被他们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摆摆手,语气带着点“家花没有野花香”的自嘲:“害!也就那么回事儿!你们这是偶尔吃一顿觉得新鲜,要是跟我们一样,天天吃,顿顿吃,保准你们没几天就腻了,到时候就该抱怨‘怎么又是老三样’了。”
韩鹏闻言,却摇了摇头,很认真地说:“不会。就算天天吃,也会觉得好。”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飘远了一些,声音也低沉了些,“以前在边防的时候,有时候任务来得急,炊事班刚把饭做好,命令就下来了。大家只能拿着饭盒,一边往外冲,一边往嘴里胡乱塞几口。经常是饭还没咽下去,人已经在车上了,等到了地方,饭早就凉透了,有时候一阵大风刮过来,吃饭都能吃一嘴的沙子。”
他语气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情,但话语里描绘出的画面,却让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安静了一下。
侯亮平是标准的学院派,一路顺风顺水,对这种真正的艰苦缺乏直观感受。他放下筷子,脸上带着由衷的佩服和一丝好奇,看向韩鹏:“韩厅,听您这么说……您是不是真的上过战场,跟敌人真刀真枪干过?就是……那种,呃,杀过敌?” 他问得有些小心翼翼,用词也尽量严谨,生怕冒犯。
韩鹏被他这过于“学术”的问法逗笑了,他摆摆手,语气轻松地化解了那份凝重:“侯局长,你这用词太严肃了。没那么夸张,就是对付过几伙不长眼、想越境搞事的雇佣兵而已,小股敌人,算不上什么真正的战场。当兵的嘛,总有要见血的时候,保家卫国,流点血受点伤,都是值得的,分内之事。”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雇佣兵”、“见血”、“受伤”这些词,组合在一起,已经足够让人想象出那绝非轻松的场面。
一旁的陆亦可,默默地吃着饭,听着韩鹏用如此平淡的语气讲述着那些她完全无法想象的、充满危险和艰辛的过往,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食不知味。她这些年,刻意屏蔽了所有关于他的消息,根本不知道他在西北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是生是死,是平安还是危险。她也没有立场,更没有勇气去知道。
赵东来敏锐地注意到了陆亦可瞬间低落的情绪和微微的出神,他侧过头,压低声音关心地问了句:“怎么了?没事吧?”
他这小小的举动,却被眼尖的侯亮平逮了个正着。侯亮平立刻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眼睛一亮,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故意拉长了声音调侃起来:
“诶诶诶!注意影响啊注意影响!赵局长,陆处长,二位慎重!这会议室里还有我们这两个‘外人’呢!有什么悄悄话,能不能等私下里再说?考虑一下我们这些孤家寡人的感受行不行?”
陆亦可和赵东来几乎是同时,动作一致地甩给了侯亮平一个无语的白眼。
赵东来没好气地反驳:“侯亮平你瞎说什么呢!我就是看亦可好像有点走神,关心一下同事!你这脑子里整天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侯亮平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脸上却是一副“我懂,我都懂”的欠揍表情:“我可什么都没说啊!是你们自己……嗯,显得有点‘别的意思’?我这叫善于观察,明察秋毫!”
韩鹏的目光在陆亦可和赵东来之间不着痕迹地转了一圈,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仿佛不太明白这其中的机锋。
侯亮平一看韩鹏这表情,立刻来了劲儿,凑近一点,用一种分享秘密的语气,笑嘻嘻地“解释”道:“韩厅,您刚来,可能还不知道。咱们这位赵大局长啊,他那颗心,早就不在公安局,而是明晃晃地挂在咱们这位陆大处长身上了!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他这话一出,赵东来老脸一红,想反驳又有点底气不足,只能瞪了侯亮平一眼。陆亦可则是面无表情,继续低头吃饭,仿佛没听见,只是耳根似乎微微泛起了不易察觉的红晕。
韩鹏看着这一幕,脸上依旧保持着礼貌的微笑,眼神却几不可察地深邃了几分,他轻轻“哦”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探究,又似乎只是单纯的回应,然后淡淡地说了一句:
“是么……那,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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