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精心剪辑制作的关于马北镇风光、基层民警工作以及山林特产,尤其是那些雨后菌菇的宣传视频,在省厅宣传处官方账号和几个主流视频平台发布后,果然激起了一片涟漪。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泛起的圈圈涟漪超出了他们最初的预期。视频的播放量节节攀升,很快就突破了十万大关,点赞、收藏、转发数也相当可观。
最引人注目的是评论区,几乎被各种关于菌子的留言淹没:
“天呐!这松茸!看着就鲜掉眉毛!”
“那个黑乎乎的老头菌,真的好吃吗?好奇!”
“求购买链接!多少钱我都买!”
“地址在哪里?周末就自驾过去采蘑菇!”
“这才是纯天然无污染啊!向往的生活!”
穆清捧着手机,翻看着这些热情洋溢的评论,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红晕,眼睛亮得像发现了宝藏。她忍不住把手机屏幕怼到正在整理走访记录的韩鹏和刚巡逻回来的曹杰面前,语气带着天真的雀跃:
“曹杰!韩鹏!你们快看!爆了!真的爆了!”她指着不断跳动的数据,“播放量十几万了!点赞好几千!还在涨!你们看评论区,好多人都想来我们这儿,想买菌子,想体验采摘!要是……要是我们能借此机会,把这里的旅游业发展起来,那脱贫岂不是指日可待?说不定还能带着乡亲们大赚一笔呢!”
韩鹏起初看着视频数据也挺高兴,觉得穆清的工作确实卓有成效。但听到她后面这番充满浪漫色彩的“蓝图构想”,不由得无奈地摇了摇头,最后实在没忍住,伸出手指,不轻不重地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
“诶呦!”穆清吃痛,捂着额头,不满地瞪向韩鹏,“姓韩的!你干嘛!”
韩鹏收回手,看着她那副犹自沉浸在美好幻想中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穆大主任,我看你是在机关办公室坐久了,人都坐傻了吧?脱贫致富要是像你说的这么容易,靠一个视频、几句网友的留言就能实现,那这世界上还有贫困这回事吗?我们国家还需要搞什么精准扶贫、乡村振兴吗?”
穆清被他怼得有些讪讪,但还是嘴硬地找补:“我……我当然知道脱贫难!我就不能……不能脑补一下,畅想一下未来嘛!想想又不犯法!”
“想想是可以,”韩鹏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现实的冷静,他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准备跟她好好分析,“但我们得面对现实。首先,网民的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今天他们被视频里的菌子吸引,嚷嚷着要来,可能明天看到另一个好玩的地方,就把这里忘了。这种网络热度,不确定性太大。”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其次,你视频里拍的那些菌子,不是一年四季都有的。它就集中在雨季那一段时间,过了季节,你拿什么吸引人?难道让游客来看光秃秃的山,或者来看我们派出所民警调解邻里纠纷?”
他指了指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曹杰:“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才来这里几天?曹杰,孙所,还有这里的乡亲们,他们在这里生活、工作了多少年?这些菌子能卖钱、能吸引人,他们难道不知道?为什么以前没搞起来?这里面的困难,比如交通、储存、运输、销售渠道、食品安全监管、接待能力……等等等等,哪一个不是实实在在的难题?如果真有那么容易,早就搞起来了,还轮得到我们在这里突发奇想?”
一旁的曹杰见证了刚才完整的“敲头”一幕,想笑又不敢笑,此刻听到韩鹏的话,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抿着嘴,沉重地点了点头,证实了韩鹏的说法:“韩哥说得对。穆主任,你的想法是好的,我们以前也不是没动过这个念头。可是……太难了。路不好走,菌子娇贵,摘下来不及时处理就坏了,运出去成本高,卖不上价。偶尔有外面来的贩子,压价压得厉害。至于旅游……我们这接待条件,连个像样的旅馆都没有,怎么留客?”
穆清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分析,刚才的兴奋劲儿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她无精打采地玩弄着手里的笔,看着视频的点赞量虽然还在缓慢增长,但已经没有了最初的那种爆发势头,失落地说:“难道……我们就这样,把这事儿干到一半,然后……就打道回府?感觉好无力啊。”
曹杰看她情绪低落,倒了杯温水递给她,笨拙地安慰道:“穆主任,你别这么想。真的,比起之前那些……那些就是来拍个照、露个脸,回去写篇漂亮报告的干部,你和韩哥已经做得非常非常好了。至少,让很多人知道了我们马北镇,知道了我们这里还有这样一群人在坚守。很多地方……唉,可能就是花上一辈子的时间,也没办法真正改变什么的。我们尽力了,问心无愧就好。”
韩鹏也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不再像刚才那样带着批评,而是多了几分理解和引导:“行了,别垂头丧气的。咱们都是唯物主义者,不兴搞那些虚头巴脑、自我感动的东西。现实困难摆在这里,抱怨没用。我们得想想,在咱们这次任务结束之前,还能做点什么实实在在的、能留下点东西的事情。”
他顿了顿,看着穆清和曹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看这样,穆清,你把你做视频的这些技巧、怎么找角度、怎么写文案、怎么跟网友互动,都系统地教给曹杰,或者派出所里对这方面感兴趣的年轻同志。还有这个账号,我们走之后,就留给他们继续经营、维护。”
他目光转向曹杰:“曹杰,你们要学着自己‘造血’。不一定非要搞多大阵仗的旅游业,可以先从小做起。比如,把附近几个村品质好的、能稳定供应的山货,像笋干、野菜、蜂蜜,还有安全可食用的菌菇一定要严格把关!通过这个账号,尝试做一些小范围的、可控的线上销售。积累经验,慢慢摸索。老话说得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们把‘渔’的方法教给你们,比我们亲自给你们钓几条‘鱼’更重要。”
穆清听了韩鹏这番话,眼睛又重新亮了起来,虽然不像刚才那样充满幻想,但多了几分务实的光芒。她看着韩鹏,语气带着点揶揄:“韩警官,没想到你看得还挺开嘛。心态可以啊。”
韩鹏耸耸肩,用一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口吻回道:“我要不看得开,心态不好,早在西北那十年死八百回了,还能全须全尾地坐在这儿,陪你俩在这儿刷视频、做脱贫梦?”
穆清被他这话逗得噗嗤一笑,之前的失落散了大半。她趴在椅背上,歪着头,目光落在韩鹏侧脸上,带着一种探究和若有所思,突然叫了一声:“韩鹏?”
韩鹏正低头看手机,闻言抬起头,对上她那双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睛,被她看得有点发毛,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干嘛?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
穆清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像是突然失去了兴趣,嫌弃地撇撇嘴,回过头,重新拿起手机,手指飞快地滑动着,开始回复那些热情的网友留言,没再搭理他。韩鹏被她这莫名其妙的举动搞得一头雾水,摇了摇头,继续处理自己的事情。
在马北镇的工作告一段落,韩鹏和穆清踏上了返回京州的高铁。穆清因为起了个大早赶车,列车开动没多久,就在有节奏的晃动中靠在窗边,沉沉睡去,呼吸均匀。
韩鹏却没有睡意。他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逐渐从山区地貌变为平原丘陵的风景,思绪有些飘远。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弟弟韩延发来的消息。
点开一看,是几张年轻女性的照片,下面附着一行字:“哥,选一个吧。周女士和韩参谋联合下达的‘优选指令’。”
韩鹏看着屏幕上那几张或温婉、或干练、或明媚的女孩照片,心里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肯定是母亲周翎的手笔,父亲韩绍功最多就是默许。
他懒得细看,直接回复道:“我没兴趣。妈最推荐哪个就哪个。或者,你看看你喜欢谁当你嫂子,你帮哥定了就行。”他故意把皮球踢回去。
韩延那边很快回复,作死地发来一句:“那我肯定最喜欢阿姐当我嫂子啊!”后面还跟了个贱兮兮的表情包。
韩鹏对着手机屏幕直接翻了个大白眼,没好气地打字:“滚蛋!哪壶不开提哪壶!”
韩延似乎也意识到戳了哥哥的肺管子,赶紧找补,又发来一条消息,语气正经了不少:“不开玩笑了哥。说真的,第三个,叫祁小华的那个,省财政厅的。周女士和韩参谋都挺满意的,尤其是韩参谋,好像跟她父亲还挺熟。重要的是……”韩延特意顿了顿,才打出关键信息,“她爸是……是祁守正,汉东大学的现任校长。”
看到“汉东大学校长”这几个字,韩鹏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眼神沉静了下来。他重新点开那张标注为“祁小华”的照片看了看。照片上的女孩戴着眼镜,笑容得体,带着一股书卷气,背景似乎是某个学术会议。
他明白了。这不仅仅是简单的相亲,背后是周翎,或者说整个韩家,在为他,也为韩家未来的布局考虑。汉东大学作为本省最高学府,其校长祁守正的地位和人脉网络不容小觑。在“一一六”案风暴过后,汉东官场面临洗牌与重建,与这样一位掌握着教育、学术资源,且相对超脱于之前派系斗争的人物联姻,无疑能为韩鹏,也为韩家在汉东的根基,增添一份重要的筹码和助力。
韩鹏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轻轻叹了口气。车窗外的光线在他脸上明灭不定。他知道,回去之后,这场名为“相亲”,实为“政治考量”的见面,恐怕是躲不掉了。高铁依旧在轨道上飞驰,载着他,奔向那个熟悉又复杂的汉东,奔向那些无法回避的人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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