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的天空,已被不祥的橘红与翻滚的浓黑彻底占据,像一块肮脏的、正在燃烧的绒布,沉沉地压在整个京州市的头顶。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混合着各种化学物质的焦糊味,即使远离火场数公里,依然能让人喉咙发紧,心头沉郁。
鑫源化工厂的临时指挥部,气氛已经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消防指挥员那句“三百公斤tNt当量”如同丧钟,在每个人耳边嗡嗡作响。
对讲机里传来的不再是条理清晰的汇报,而是夹杂着喘息、惊呼和更加急促的指令声,背景是火焰燃烧发出的恐怖噼啪爆裂声。
赵东来站在指挥车旁,身形依旧挺拔,但紧抿的嘴唇和眉宇间刻出的深痕,暴露了他内心巨大的压力。他看了一眼身旁脸色铁青的韩鹏,又环视了一圈周围脸上写满惊惶与不安的各级指挥员和工作人员。
他知道,不能再隐瞒了。真相残酷,但必须面对。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毒霾的空气,抓过扩音器,声音通过电流放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传遍了指挥部周围每一个人的耳中:
“全体人员,注意!”
嘈杂声瞬间小了下去,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我是赵东来!现在,我向大家通报一个极其严峻的情况!”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经核实,起火厂区内的A3、b1仓库,实际储存的原料并非登记在册的普通化学品,而是具有极高爆炸风险的‘硝基甲烷’和‘有机过氧化物’!”
人群中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恐慌如同涟漪般扩散。
“根据专家评估,一旦火势蔓延至这两个仓库,引发混合爆炸,其威力……相当于三百公斤tNt炸药!”赵东来的声音出现了极其细微的颤抖,但立刻被他强行压制下去,“这意味着什么,我相信大家都清楚!”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一张张或年轻、或成熟,但此刻都写满了震惊与不敢置信的脸庞。
“事态,已经超出了我们最初的预判!我将会立刻、如实向上级,向市委、省委,乃至更高级别的应急管理部门报告这一最新情况!我们面对的,可能是一场……前所未有的严峻考验!”
空气仿佛凝固了。绝望的情绪开始像毒气一样蔓延。
但赵东来的话锋随即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与信念:
“但是!同志们!看看我们头顶的警徽!看看我们身上的制服!”
他指着自己胸前,也指着在场的每一位警察、消防员。
“我们穿上这身衣服的那一天,对着警徽、对着国旗宣誓了什么?!是维护社会治安!是保护群众安全!是危难时刻,挺身而出!”
“现在,危难就在眼前!火场里,还有我们的兄弟在战斗!警戒线外,还有成千上万的群众在看着我们!他们的安全,他们的生命,就系于我们此刻的抉择和行动!”
“我知道,大家会害怕!我赵东来也怕!谁不是血肉之躯,谁没有父母妻儿?!”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更显真诚,“但是,害怕,不代表退缩!责任在肩,誓言在心,我们没有退路!”
“我命令!”赵东来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斩断了弥漫的恐慌,“所有单位,严格按照最新风险评估方案行动!消防支队,重新部署力量,不惜一切代价,建立隔离带,延缓火势向危险品仓库蔓延!公安各单位,协助消防,并立刻扩大疏散范围!确保所有群众,必须,全部,转移到安全地带!通讯保障,确保现场指令畅通!后勤医疗,做好一切应急准备!”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每一个人:“从现在起,这里就是战场!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战士!我可以明确告诉各位,形势危急,前路未卜!但是,只要我们还有一个人在,就绝不能放弃职守!绝不能辜负人民的期望!”
“同志们!”赵东来几乎是吼出了最后的话,“为了京州!为了人民!为了我们肩上的责任和心中的誓言!行动!”
没有豪言壮语的呼应,但一种悲壮而坚定的气氛在现场迅速凝聚。原本有些慌乱的人群,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动作重新变得迅速。命令被一道道传达下去,对讲机里的声音虽然依旧急促,却少了几分慌乱,多了几分决然。
……
火场边缘,一个年轻的消防员,脸上被熏得漆黑,只有一双眼睛还透着光亮,他正和队友一起抱着沉重的水枪,对着逼近的火焰墙奋力喷射。高温炙烤着他的防护服,汗水混着黑灰淌下。对讲机里传来的最新通报让他动作僵了一瞬,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远处模糊的城市灯火,那里有他刚结婚不久的妻子。他用力眨了眨眼,逼回眼眶里瞬间涌上的湿热,嘶哑着对身边的战友喊:“柱子!听见没?三百公斤tNt!妈的,这回要是能回去,你得请我喝一个月的酒!”
旁边那个叫柱子的消防员,嘴唇干裂,啐了一口带着黑灰的唾沫,吼道:“喝!管够!前提是咱俩都得有命回去!别废话!压住火头!”
在更外围的警戒线,一位女警正在劝说一位死活不肯离开家的老太太。“大娘,快走吧,这里真的太危险了!不是普通的火灾!”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不知是因为焦急,还是因为恐惧。老太太絮絮叨叨,舍不得家里的瓶瓶罐罐。女警看着远处那映红天际的火光,听着对讲机里不断传来的紧张指令,终于忍不住,眼泪滑落下来,但她依旧死死拉着老太太的胳膊,几乎是哀求:“大娘,求您了,走吧……我也有妈,我妈要是知道我在这么危险的地方……求您了,跟我走吧……”她的哭声和恳求,最终打动了固执的老人。
……
与此同时,化工厂冲天大火和可能存在的巨大爆炸风险,已经通过闻讯赶来的各路媒体记者,特别是电视台的实时直播,传遍了整个汉东省。
陆亦可的公寓里,她系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餐。今天她难得准时下班,想着赵东来最近压力大,特意买了些他爱吃的菜。电视里播放着本地新闻,起初她并没太在意,直到“西郊鑫源化工厂特大火灾”的字眼和那触目惊心的现场画面闯入眼帘。
她手中的碗“哐当”一声掉在料理台上,转而掉在地上一下碎开。画面里,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消防车渺小的身影在巨大的火场前显得如此无助。记者语速极快,语气严峻地报道着最新情况:“……据本台最新消息,火灾现场可能存在未登记的危险化学品,爆炸风险极高,现场已扩大疏散范围……省市领导已赶赴现场,公安、消防正在全力处置……”
陆亦可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赵东来……他一定在现场!他是公安厅长,这种重大突发事件,他必然是总指挥!那个熟悉的、沉稳的身影此刻正置身于那片随时可能吞噬一切的炼狱之旁?
她下意识地拿起手机,找到赵东来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迟迟没有按下。他现在一定忙得焦头烂额,每一秒都关乎无数人的生死,她不能打扰他。可是……那“三百公斤tNt”的潜在威力,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她无力地靠在厨房冰冷的墙壁上,目光死死盯着电视屏幕,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每一次跳动都带着冰冷的恐惧。桌上的饭菜渐渐凉透,她却浑然未觉。
……
而在韩家的餐桌上,气氛同样凝重。韩绍功、周翎和回家吃饭的韩延,正围坐用餐。电视里同样播放着火灾新闻。
当听到主持人用沉重的声音提及“爆炸风险极高”、“相当于三百公斤tNt当量”时,韩延夹菜的筷子猛地停在了半空。他愕然地看向电视屏幕,又猛地转向父母。
周翎的脸色瞬间白了,她失手碰倒了手边的水杯,水渍蔓延开来,她却毫无察觉,只是死死盯着电视,喃喃道:“小鹏……小鹏他是不是刚回京州?他会不会……”她不敢再说下去。
韩绍功眉头紧锁,握着筷子的手背青筋隐现。他身为军人,比常人更清楚“三百公斤tNt”意味着什么。那是足以将一大片区域化为焦土的毁灭性能量。他沉默着,没有说话,但紧绷的下颌线和深沉如海的眼神,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拿起桌上的遥控器,将电视声音调大了一些,凝神听着现场的每一句报道。
韩延猛地放下筷子,再也吃不下饭。他想起哥哥韩鹏那张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却又无比坚毅的脸。他知道,以哥哥的性格和职位,此刻绝对冲锋在第一线。“哥……”他低低地叫了一声,手心因为用力攥紧而微微出汗。餐桌上的美味佳肴,此刻已然失去了所有滋味,只剩下无尽的担忧和揪心。
……
火场那边,风似乎更大了些,卷着火星和灰烬,如同恶魔的呓语,舔舐着天空。火蛇狂舞,试图突破一道道水龙构筑的脆弱防线,向着那两个储存着灾难的仓库,一步步逼近。
绝望的气息,如同实质的黑暗,笼罩着西郊,也笼罩着所有关注着这场灾难的人们的心。夜,还很长。考验,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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