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亦可接手京州分所的第一个独立案子,卷宗刚翻了两页,就被她带着点力道扔回了办公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她抬起眼,看向对面那个正优哉游哉品着咖啡,还顺手摆弄着她桌上那个陆瓒照片相框的男人,语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抱怨:
“许—淮—!”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故意搞我是吧?”
许淮放下相框,啧啧两声,无视她的控诉,反而调侃道:“陆律,你儿子长得是真帅啊,这眉眼,将来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小姑娘……”
许淮一抬头,对上陆亦可那副“少废话,说正事”的严肃表情,这才收敛了玩笑,放下咖啡杯,双手一摊,摆出无奈又诚恳的姿态:
“诶呀,我的陆大律师,你这可就冤枉我了。是,你之前在总部,经济类案件确实是你的强项,打得出神入化。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啊!”
“哪不一样了?”陆亦可抱起手臂,靠在椅背上,等着他的高论。
许淮往前倾了倾身子,压低声音,像是在分享什么内部机密:
“你在内地,尤其是在汉东、在京州,办过的最出名、影响力最大的案子是什么?”
“是那个无罪释放的刑事案!”
“虽然过程曲折了点,但结果漂亮啊!”
“现在圈子里,甚至一些潜在的客户,提到你陆亦可律师,第一印象就是‘那个很厉害的刑事辩护律师’!”
“市场认知度在这儿摆着呢,人家点名要你接刑事诉讼,我有什么办法?”
“这叫顺应市场需求!”
陆亦可抿紧了嘴唇,低下头,盯着桌面沉默了半晌。
许淮说的不是全无道理,但那桩刑事案背后的惊心动魄和心力交瘁,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不甘心地再次拿起那份卷宗,快速扫了几眼关键信息——故意伤害,当街行凶,对象是大学导师,社会影响恶劣……她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最后忍不住把卷宗往腿上一拍,发出一声哀嚎:
“诶呀——!”
她伸出修长的手指,敲着桌面,开始吐槽模式:“这案子……委托费多少钱?你老实告诉我!”她盯着许淮,眼神锐利,像个精明的商人。
“噗——咳咳咳……”许淮一口咖啡差点直接喷出来,呛得连连咳嗽,好不容易顺过气,用见鬼似的眼神看着陆亦可,“不是?陆律,我以为……我以为你是个理想主义者,追求正义与公平的那种?”
陆亦可丢给他一个“你太天真”的白眼,不耐烦地解释:
“理想主义?理想主义能当饭吃吗?”
“街上饿死的理想主义者多了去了!我还要养儿子呢,香港的幼儿园多贵你不知道吗?”
“京州也见不得多便宜,昨天那小子的学费一交,又白干三天”
“而且,你看看这人干的这事!”她拿起卷宗抖了抖,“当街持械刺伤自己的导师!证据确凿,众目睽睽!这你让我怎么辩护?法律条文写得明明白白,我就是有一张能把死人说话的嘴,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我能有什么办法?”
“难道跟法官说‘我当事人是一时冲动,情有可原’?法官能信吗?”
许淮看着她炸毛的样子,反而笑了,安抚道:“别急嘛,我的大律师。要不……你先去和当事人见一面?深入了解一下情况?人现在就在京州市看守所里关着呢。
“万一……有什么隐情呢?”
他眨了眨眼,带着点怂恿的意味。
陆亦可瞪了他几秒,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猛地站起身,抓过旁边的包和卷宗,没好气地说:“行!我去见!但我告诉你,要是没什么反转,这案子谁爱接谁接!”
她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地往外走,到了门口,又突然停下,转身,对着许淮伸出手:“我不开车去,我打车。记得,打车费——给、我、报、销!”
许淮顿时露出一副肉痛的表情,哀嚎道:“不是吧姐姐!咱们律所离看守所二十几公里呢!打车过去得小一百块了!你这刚当上合伙人就开始薅自家羊毛啊?”
陆亦可才不管他的哀嚎,冷哼一声,甩上门走了。
等她到了楼下,拦了辆出租车坐上去,手机就“叮”一声响。她拿出来一看,是许淮发来的微信红包,下面还附了一行字:「多的当下午茶钱,陆律辛苦了【龇牙笑】」
陆亦可点开红包,200元。她撇撇嘴,还算这小子有点良心,心里的火气稍微降了那么一点点。
车子一路驶向市郊。路上,陆亦可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心里依旧充满了不解。
卷宗上显示,嫌疑人沈岳,汉东大学化学系大三的学生。
汉大的化学系,那是全国都排得上号的王牌专业,能考进去的都是天之骄子。这样一个前途光明的年轻人,怎么会蠢到当街杀人未遂?杀的还是他自己的导师,一位在业内颇有建树的化学家?这完全不合逻辑。
在京州市看守所的会见室里,陆亦可见到了沈岳。他穿着看守所的统一服装,身形瘦高,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甚至有些怯懦,与“当街行凶”这四个字实在难以联系起来。
陆亦可按捺住心里的疑问,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问他:“沈岳,我是你父母委托的辩护律师,陆亦可。我需要了解事情的详细经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岳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没有什么光彩,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他扯了扯嘴角,声音低沉而沙哑:“为什么?那样的人……就该去死。”
陆亦可心里一沉,但还是保持着专业素养,耐心引导:“沈岳,你父母花了不小的代价请我。我的职责,是让你受到法律公正的裁决,尽可能帮你争取权益,不是让你在这里自暴自弃、自毁前途的。你必须把事情的原委告诉我,我们才能找到对你最有利的辩护策略。明白吗?”
沈岳却只是又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剪裁合体的西装和精致的妆容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低下头,轻声说:“你……看起来很贵。我不要你辩护了,你把钱退给我父母吧。这样……他们至少不会亏太多。”
这话像一根针,轻轻扎了陆亦可一下。她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懂事,实则用最消极的方式在伤害最关心他的人的年轻人,心里那股窝着的火“噌”地就冒了上来。她猛地提高了音量,语气严厉:
“沈岳!你觉得你父母把你养到这么大,供你上汉大,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吗?!”
“你知道养育一个孩子需要付出多少心血、金钱和精力吗?!”
“你现在这样做,拒绝辩护,认罪伏法,就是对他们最大的辜负!你以为你这是在替他们省钱?你这是在拿刀子捅他们的心!”
“你告诉我,天底下有哪一个父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苦养大的孩子,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堕落下去,连挣扎都不挣扎一下?!”
她越说越激动,最后甚至忍不住站了起来,手指关节敲在冰冷的桌面上,发出“叩叩”的声响,在寂静的会见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岳被她突如其来的爆发震住了,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直到规定的会见时间结束,陆亦可也没能从沈岳嘴里挖出更多有价值的信息。她带着一肚子憋闷和无奈,从看守所里走出来。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她抬手遮了一下,心里盘算着这个点赶去幼儿园接陆瓒还来不来得及。
刚走下台阶,一辆黑色的轿车就悄无声息地滑到她面前停下,车型和牌照都眼熟得很。副驾驶的车窗降下,露出赵东来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上车。”他言简意赅。
陆亦可愣了一下:“你怎么在这?”
“这个点,这个地方,不好打车。如果你想按时接到小瓒的话。”赵东来看都没看她,目视前方,语气平淡无波。
陆亦可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确实有些偏僻的看守所门口,没再多说什么,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系好安全带,她还是忍不住好奇,又问了一遍:“你怎么知道我来这儿了?”
赵东来熟练地打着方向盘,将车驶入主路,这才分给她一个眼神,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今天和楼明华一起,在汉东大学参加了个普法宣传活动。中途他接了个电话,说你……敲了同事二百块钱打车费,跑看守所见当事人去了。”他刻意放缓了“敲了”两个字的读音。
陆亦可一听,立刻不满地反驳,带着点被戳破的恼羞成怒:“什么叫敲诈?!那是他自愿给我的精神损失费好不好!你都不知道里面那小孩有多气人!简直油盐不进,白瞎了他父母的一片苦心!算了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你们男人……”她烦躁地挥挥手,没再说下去。
赵东来也没追问,沉默地开了一段,在一个红灯前停下,才貌似随意地问了一句:“爸妈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陆亦可顿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即才意识到他问的是她自己的父母,吴心仪和陆洲。她回答道:“估摸着还得有段时间吧。以前我爸忙,他俩也没好好出去旅游过,现在退休了有空了,多玩玩也是好事。”
过了片刻,陆亦可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侧过头,看着赵东来轮廓分明的侧脸,语气带着点刻意的疏离,说道:“你以后……还是别这么叫了。‘爸妈’什么的……容易让人误会。”
赵东来握着方向盘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他知道陆亦可指的是什么。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根本没打算改口,也极其讨厌陆亦可要求他改口。更让他烦闷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就在眼前,他却只能顶着“赵叔叔”的身份,听着孩子可能用稚嫩的声音叫别人爸爸。一想到这些,他心头的烦躁就像野草一样滋生蔓延。
陆亦可也因为沈岳那个棘手的案子心烦意乱,毫无头绪。两个各自怀着一肚子烦躁的人,坐在封闭的车厢里,互相憋着一口气,谁也不愿意先开口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车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和引擎低沉的轰鸣,陪伴着他们驶向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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