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建兴九年(231年)
王甫站在营门前,望着天空,眉头紧锁如铁。地图在他手中已被攥出褶皱,上面勾勒的几条进军路线,此刻都显得那么遥远。
“将军,马匹已备好。”亲卫上前禀报。
王甫没有回头,只是沉声问:“关兴将军那边如何?”
“关将军已点齐五千无当飞军,正在西营候命。五千蜀汉锐士也已集结完毕。”
“好。”王甫终于转身,目光扫过身后肃立的将士们,“传我将令:全军轻装,只带三日干粮,卸除重甲,一人双马。我们要在明日日落前,赶到烧何谷。”
“将军!”副将王训急道,“烧何谷距此三百余里,雪深路险,一日一夜赶到,人马皆疲,如何作战?”
“来不及了。”王甫的声音里透着罕见的焦躁,“天罗司最新密报,魏平五千轻骑已与烧当羌迷当合兵。他们给马将军布的,是一个必杀的局。”
他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展开读道:“‘魏平与迷当议定,于烧何谷设三重杀阵:一以言语激马将军单挑,二以弓骑扰其军心,三以重兵困其入谷。谷中已埋绊马索、铁蒺藜,两侧山崖伏弓弩手千余……’”
王训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要置马将军于死地!”
“正是。”王甫将密信凑近火把,看着它化作灰烬,“马将军病重,此事天下皆知。魏军就是要用他的骄傲,用他的神威天将军之名,激他入彀。一旦马将军有失,西凉铁骑军心必溃,届时邓艾奇兵突至,凉州危矣。”
他翻身上马,提缰面向西方:“所以我们必须快。要在马将军中计之前赶到,要在魏平合围之前破局。哪怕累死一半战马,累垮三成将士,也必须在明日日落前,出现在烧何谷外!”
“诺!”众将轰然应命。
雪夜中,一万精锐如离弦之箭,射向西北。
行军途中,关兴策马与王甫并辔。
“王将军,”
“你说马将军……会中计吗?”
他望向西方,仿佛能看见那位骄傲的西凉名将:“马孟起,潼关之战,他杀得曹操割须弃袍,何等威风?这样的人,最受不得激,最看不得旁人轻视。魏平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设下这阳谋之局。”
“那我们……”
“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他骄傲过头之前赶到。”王甫握紧缰绳,“安国,你记住:为将者可以有傲骨,但不能有傲气。傲骨让人不屈,傲气却会让人盲目。”
关兴重重点头:“末将谨记。”
雪更大了。
同一时刻,烧何谷内,迷当的大帐。
炭火烧得正旺,魏平将一卷地图在毡毯上铺开,手指点在一处险要山谷:“就是这里。烧何谷地形如口袋,入口狭窄,两侧山崖陡峭。我已命人在崖顶备好滚木礌石,谷中雪下埋了三百处绊马索、五百枚铁蒺藜。”
他抬头看向围坐的羌人首领们:“马超若入此谷,便是插翅难飞。”
烧当羌大首领迷当抚着络腮胡,眼中闪着精光:“魏将军布置周详,但马超久经沙场,如此明显的陷阱,他会看不破?”
“所以需要诱饵。”魏平微微一笑,“而且是最香甜的诱饵——单挑。”
“单挑?”
“马超此人,最重勇名。”魏平环视众人,“当年渭水之战,他连败曹操麾下七将,杀得曹军胆寒。这份威名,是他用命搏来的,如今他病重将死,最怕的是什么?是旁人说他老了,说他不行了,说神威天将军已成往事。”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我们就要戳他这根软肋。”
且冻羌首领雕何猛地站起:“我去!我早想会会这神威天将军,看他是不是真有三头六臂!”
“不,”魏平摆手,“雕何首领勇则勇矣,但还不够。我们需要一个更稳妥的计划——”
他伸出三根手指:“三阵连环。”
“第一阵,由雕何首领出马。你善使狼牙棒,力大刚猛,正适合试探马超如今还剩几分力气。记住,不要拼命,交手十合便佯装不敌败退。目的是让他轻敌。”
雕何虽然不悦,但还是点了点头。
“第二阵,”魏平看向牢羌首领伐同,“伐同首领箭术冠绝羌地。待雕何败退,你率弓骑出阵,远射挑衅。不要射马超本人,射他的旗帜,射他的亲卫,让他怒,让他急。记住,且战且退,将他往谷口引。”
伐同抚摸着手中的牛角弓,眼中闪过锐光:“明白。”
“第三阵,”魏平最后看向一直沉默的沈氐羌首领巩唐,“就要劳烦巩唐首领了。你率本部三千骑,在谷口列阵。待马超追伐同至此,你上前邀战,言语要极尽羞辱——说他老了,病了,不中用了,说西凉铁骑的威名就要随他一起入土了。”
巩唐皱眉:“这……会不会太过?”
“要的就是过。”魏平冷笑,“不过,如何激得他失去理智?马超若是冷静,绝不会入谷。只有让他怒极攻心,才会不顾一切追进来。”
帐中陷入短暂沉默。
迷当缓缓开口:“那么,魏将军你呢?你麾下五千精骑,作何用场?”
魏平指向地图上谷口两侧:“我分兵两千,伏于谷口两侧山林。待马超入谷,便冲出截断退路。剩余三千骑,由我亲自率领,作为最后一道保险——若马超侥幸突围,我便在谷外等他。”
他环视众人,声音斩钉截铁:“此计若成,马超必死。届时西凉铁骑群龙无首,我军趁势掩杀,可获全胜。待邓艾将军奇兵突至,凉州便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帐中众首领交换眼神,最终齐齐点头。
“好!”迷当拍案而起,“就依魏将军之计!各部立刻准备,明日一早,依计行事!”
子时,雪原上。
蜀汉援军已连续奔驰四个时辰,半数战马口吐白沫,但速度丝毫未减。
“将军!”斥候从前方驰回,滚鞍下马,“前方三十里发现羌人游骑,已避开!”
王甫点头:“继续探。距离烧何谷还有多远?”
“按这个速度,明日午时前可到!”
“午时……”王甫喃喃道,“太晚了。传令,换马再奔!天亮前,必须赶到百里之内!”
军令传下,将士们默默换乘备用马匹。许多人累得几乎从马背上滑落,但无人抱怨。
关兴策马来到王甫身边,低声道:“将军,将士们已到极限。这样赶路,就算到了战场,也无力作战。”
“我知道。”王甫声音沙哑,“但马将军等不了。魏平等不了。”
他望向漆黑的前路,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安国,你读过兵书,可知何为围点打援?”
关兴一怔:“将军是说……”
“魏平给马将军布的是杀局,但焉知这不是另一个局?”王甫缓缓道,“他故意放出风声,诱我们去救,然后在半路设伏……若真如此,我们这一万精锐,便是自投罗网。”
关兴脸色一变:“那我们还……”
“必须去。”王甫打断他,“因为马将军必须救。凉州必须保。”
他握紧缰绳,声音在风雪中格外坚定:“所以我们要快,快到出乎魏平意料,快到他的伏兵来不及布置。我们要在他合围之前,撕开一道口子。”
“然后呢?”
“然后……”王甫眼中闪过寒光,“将计就计。”
他召来亲卫,低声吩咐几句。亲卫领命,带一队人马脱离大队,消失在西北方向。
“那是……”
“疑兵。”王甫道,“我要让魏平以为,我们还在百里之外。而真正的主力——”
他猛抽马鞭:“全速前进!”
雪夜中,赤色洪流再次提速。
马匹的喘息,铁甲的摩擦,风雪呼啸,交织成一曲悲壮的行军曲。
关兴望着王甫的背影,忽然明白了一件事:这位看似文弱的荆州将领,骨子里有着不输任何名将的决断与胆魄。
他在心中默祷:
“马将军,一定要撑住。”
“西凉的兄弟们,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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