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林晚不动声色，照常上工、休息，仿佛那夜的窥探从未发生。但她内心的警惕并未放松，对周遭环境的观察更为细致，夜晚也睡得更浅，那根磨尖的木簪始终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内力滋生带来的变化微乎其微，运行一个周天所能积累的内息，比沙漠中的露珠还要稀少。但林晚并不气馁，她深知武道一途，根基最为重要，尤其是在这具底子如此薄弱的身体上，循序渐进才是正道。每夜坚持不懈的引导，让那丝气感似乎凝实了极其微小的一丝，对身体的滋养效果也在缓慢累积，至少，白天劳作后的疲惫感，不再像之前那样如同跗骨之蛆，难以消除了。
她在等。
等陆铮那边的消息，也在等那个窥探者可能的下一步动作。
第三天下午，她刚从地里回来，正准备打水洗脸，瘦猴的身影又出现在了知青点院门口。他这次没进来，只是远远地朝林晚使了个眼色，做了个“外面说”的手势。
林晚放下脸盆，平静地走了出去。
“林晚同志，”瘦猴压低声音，脸上带着点兴奋，“陆哥让我来跟你说，东西到了，让你去看看。”
东西？自然是布料。
林晚心中微动，点了点头。“在哪里？”
“还是老地方，巷子口。”瘦猴说完，便先行一步离开了，显然是不想引起太多注意。
林晚回屋擦了把脸，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头发和衣襟，这才不紧不慢地朝着镇口那条巷子走去。
走到巷口，依旧只有陆铮一人。他脚边放着一个半旧的、鼓鼓囊囊的麻袋。
看到林晚，他也没废话，用下巴指了指麻袋：“打开看看。”
林晚蹲下身，解开扎口的麻绳。麻袋里是几卷颜色各异的布料。她伸手摸了摸，又仔细看了看布料的纹理和厚度。
有她之前提到过的米白色和浅蓝色棉布，质地比她之前在供销社买的要厚实细腻一些；还有一种藏青色的卡其布，适合做男装；最让她意外的，是里面竟然有一卷红白格子的棉布，颜色鲜亮，在这个普遍灰暗的色调里，显得格外扎眼。
“这格子布……”林晚抬起头，看向陆铮。这种相对“时髦”的布料，可不是轻易能弄到的。
陆铮靠在墙上，双手抱胸，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怎么？不行？你不是说要鲜亮点？”
“行。”林晚点头，指尖在那格子上划过，“很好。”这种格子布，如果能做成合适的款式，比如带点学院风的连衣裙或者背带裙，绝对能吸引年轻女孩的目光。
她又检查了其他几种布，质量都比市面上的普通货色要好，而且数量不少，足够做二三十件衣服。
“裁缝那边准备好了？”林晚问。
“嗯。”陆铮应了一声，“人可靠，地方也隐蔽。你把具体要求跟他说，他看着做。”他顿了顿，补充道，“第一批，先按你画的图，各做五件。看看风向。”
很谨慎的做法。林晚表示同意。她将麻袋重新扎好，站起身。
“我现在跟你过去？”她需要和裁缝当面沟通细节，确保成品能达到她的要求。
陆铮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复杂，似乎没想到她会提出亲自去。“地方有点偏。”
“没关系。”林晚语气平淡。她需要掌控关键的环节，不能完全假手于人。
陆铮没再说什么，弯腰拎起那个分量不轻的麻袋，轻松地甩到肩上。“跟我来。”
他没有走镇上的主街，而是拐进了一条更狭窄、更破旧的小巷。巷子两边是低矮的土坯房，墙壁斑驳，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里面的稻草。偶尔有穿着补丁衣服的孩子跑过，好奇地看着他们。
七拐八绕，最后在一扇不起眼的、漆皮剥落的木门前停下。陆铮有节奏地敲了三下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个面容憨厚、眼神却透着精明的中年男人的脸探了出来。看到陆铮，他立刻露出笑容，连忙把门打开。
“陆哥，您来了！”他的目光落在陆铮肩上的麻袋和林晚身上，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掩饰过去。
“嗯，老陈，人我给你带来了。具体怎么做，她跟你说。”陆铮把麻袋卸下来，放在屋里靠墙的地上。
屋里光线比老裁缝铺还要暗，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布料和浆糊味。空间不大，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台旧缝纫机，旁边是裁剪的案板，上面散落着尺子、划粉和剪刀。墙上挂着几件做好的成衣，款式普通，但针脚细密，做工扎实。
这个老陈，看来是个手艺不错，但可能因为没有正式门面，或者有其他原因，只能在私下接活的裁缝。
“陈师傅。”林晚上前一步，礼貌地打了声招呼，然后直接走到案板前，从随身带的布包里拿出她之前画好的、更为详细的图纸——这是她这两天利用休息时间完善的。
她将图纸摊开，指着上面的细节，一条一条，清晰地跟老陈说明领口的角度、袖口的宽度、腰线的位置、以及那条腰带的具体做法。她的语言简洁精准，偶尔用手在布料上比划一下，确保老陈能完全理解她的意图。
老陈起初还有些拘谨和疑惑，但听着听着，眼神就亮了起来，不时点头，看向林晚的目光也从不以为然变成了惊讶和佩服。他做裁缝十几年，还是第一次有人把要求说得这么细致、这么……有道理。
陆铮靠在门框上，抱着手臂，沉默地看着。他看着林晚微微低头，专注讲解的侧脸，看着她纤细的手指在图纸和布料间移动，听着她平静却笃定的声音。日光从高处的气窗照进来，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晕，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既脆弱，又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力量。
这种矛盾的特质，让他心里那种复杂的感觉再次翻涌起来。
“……大概就是这样，陈师傅，您看还有哪里不清楚吗？”林晚讲解完毕，抬起头问道。
“清楚了，清楚了！”老陈连连点头，脸上带着跃跃欲试的兴奋，“姑娘你这想法真不错！我这就开始裁！”
“麻烦您了。”林晚微微颔首。
事情交代清楚，林晚便不打算多留。她看向陆铮，用眼神示意可以走了。
陆铮直起身，对老陈交代了一句：“抓紧时间，做好了老规矩通知我。”然后便率先走出了屋子。
林晚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错综复杂的小巷里。
直到快走出这片破败的居民区，陆铮才突然开口，声音在狭窄的巷道里显得有些沉闷：
“你好像，一点都不怕？”
林晚脚步未停，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坑洼的路面。
“怕什么？”她反问。
怕他？怕这偏僻的地方？还是怕这桩生意可能带来的麻烦？
陆铮被她这轻飘飘的反问噎了一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发现自己似乎永远也摸不透这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女知青。她有时冷静得可怕，有时又敏锐得惊人，此刻，更是坦然得让他有些……挫败。
他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走到巷口，临近喧闹的主街，陆铮停下脚步，从兜里又掏出个东西，塞到林晚手里。
这次不是糖，也不是桃酥，而是一个用旧报纸包着、还带着温热的东西。
“拿着。”他依旧是那副硬邦邦的语气，“刚出锅的烤红薯。”
说完，他看也没看她，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晃悠着汇入了街上的人流，很快消失不见。
林晚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手里热乎乎的烤红薯，纸张边缘渗出些许糖油，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撕开一角焦脆的外皮，露出里面金黄软糯的瓤。
咬了一口，很甜，很暖。
她慢慢地吃着，目光掠过街上行色匆匆的人们，掠过灰扑扑的建筑，最终投向远处天际漂浮的云朵。
合作，已经迈出了实质性的第一步。
窥探者，尚未现身。
内力，正在萌芽。
而身边这个看似凶狠不羁的男人，似乎也在用他别扭的方式，履行着“合作伙伴”的职责，甚至……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照。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手里的这份温热和甜意，却让她觉得，这个陌生的时代，似乎也并非全然冰冷。
她吃完最后一口烤红薯，将报纸团起，扔进路边的垃圾堆，然后挺直脊背，朝着知青点的方向走去。
脚步，似乎比来时，更坚定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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