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木工具箱在案头静默地立了七日,春妮却觉得自己离它越来越远。
吴师傅教的新针法像故意与她作对。那藏在贴边里的暗线,要求针尖在两层布料的夹缝间穿行,不能露出半点线迹。她拆了缝,缝了拆,指腹被针扎出细密的血点,布料上还是留下了歪扭的痕迹。
这日午后,她又对着件月白色衬衫的门襟较劲。汗水顺着鬓角滑落,在下巴悬了片刻,终于滴落在细棉布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心乱了。”
吴师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惊得春妮手一抖,针尖又偏了半分。
老师傅没看她手里的活计,目光落在窗外那棵老槐树上。“看见树影没?”他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春妮茫然抬头。
“日头每移一寸,影子就变一分。”吴师傅转回视线,落在她紧绷的手指上,“布料也活泛,你手重一分,它就犟一分。”
他取过她手里的针,没拆线,只将布料对光举起。阳光透过细密的棉纱,照出经纬交织的纹路。
“顺着它的性子走。”针尖循着布料的纹理潜入,如鱼入水,不见波澜,只留下一道几乎看不见的隆起。“它不是你的对头,是等着你带它成器的胚子。”
春妮盯着那道完美的暗线,忽然红了眼眶。
“师傅,”她声音发颤,“我是不是……不是这块料?”
吴师傅放下针,从工具箱底层取出一块洗得发白的练习布。上面满是歪斜的线迹,有些地方还留着深褐色的血渍。
“我学这手暗线,用了三个月。”他平淡地说,“头一个月,每天拆线的布头能装半箩筐。”
春妮怔怔地看着那块布,难以想象如今这双稳如磐石的手,也曾如此笨拙。
“去歇会儿。”吴师傅摆摆手,“带安安去巷口买块梨膏糖。”
前头铺子里,安安正趴在柜台边画小树,听见要买糖,立刻丢了画笔跑来牵春妮的手。
巷口的梨膏糖摊子冒着甜香,卖糖的老太太认得春妮,多给了半块。“姑娘,脸色这么白?活儿再要紧,也得喘口气。”
糖在舌尖化开,清甜润泽。安安踮脚把糖递到她嘴边:“春妮姐姐吃,吃了就不苦了。”
孩子的手软乎乎的,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
回到铺子时,夕阳正斜斜地照进后院。春妮没急着回工位,站在门边看了一会儿。光线下,那些挂着的半成品呈现出另一种模样——灰粉色料子泛着柔光,豆绿布匹映得墙壁如水洗。
她忽然想起吴师傅说的“物性”。
重新坐下时,她没碰那件月白衬衫,反而从边料筐里捡了块最普通的白坯布。不画线,不定规,只顺着布纹慢慢走针。这一次,她没去想对错,只感受针尖穿透纤维时细微的阻力,听着线绳摩擦时几不可闻的声响。
当最后一针落下,她对着光举起布片——一道笔直的暗线伏在布料肌理中,如叶脉般自然。
吴师傅踱过来看了眼,什么也没说,只将那块月白料子往她面前推了推。
暮色四合时,春妮锁好工具箱,发现暗格里不知谁放了盒蛤蜊油。小柱子正在院里扫地,见她出来,挠头笑了笑:“天冷,手裂了不好做活。”
夜里,林晚清点订单时注意到,春妮今天完成的件数格外少,但每一件的暗线处理都变了样。她拿起那件月白衬衫对着灯细看,门襟处的针脚藏得巧妙,竟有几分吴师傅的影子。
陆铮在门口看着,忽然说:“明天该给春妮涨工钱了。”
“她今天做得比往天少。”
“手艺值钱不在快慢,”陆铮望向后院,“在能不能过去心里那道坎。”
月光洒在青石板上,两个樟木箱静静立在案头。其中一个的锁扣上,系了根崭新的红绳——是春妮下午从安安的玩具筐里找的。
有些坎,过去了,就是通天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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