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诺阿的回信比预想中来得更快,且形式出乎所有人意料。
信不再是薄薄几页纸,而是一个厚实的大信封。里面除了一封以法文和汉字双语写就、措辞极为恳切的长信外,竟还附了一沓清晰的行程单与机票预订凭证的复印件——雷诺阿先生,将与他的首席工艺师马丁内斯,在十天后来华,亲自造访“霓裳”工作室。
信纸在众人手中传阅,带来一阵压抑着的低呼。连一向沉稳的春妮,指尖都微微发颤。小柱子张了张嘴,半晌才发出声音:“他们……他们要来咱这儿?”
这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的涟漪层层扩散。最初的震惊过后,一股无形的压力开始悄然弥漫。样品间里,往日里轻松的谈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更频繁的尺子划过布料的声响,以及更低声、更急促的讨论。连院子里的麻雀,似乎都察觉到了这股紧绷的气氛,叫得不再那么恣意。
招娣将所有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默默收好了信函和行程单。
下午,她召集众人,语气平静如常:“都知道了。客人要来,是好事。”她目光扫过一张张既兴奋又忐忑的脸,“咱们不必把他们当成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就当是……两位远道而来、对咱们手艺感兴趣的同道。咱们要做的是,把平日里最好的样子拿出来,这就够了。”
话虽如此,具体的事务却一样样铺开。春妮开始带着人彻底清扫工作室的每一个角落,连染缸背后的缝隙都不放过;小柱子反复核对着库存的顶级面料,生怕有所疏漏;赵梅则督促着徒弟们,将所有的工具、半成品归类整理,务求井井有条。
招娣自己,则拿着笔记本,在各处慢慢走着,看着,不时记下几笔。她注意到小敏练习盘扣时,手指比平时僵硬了几分;也看到两个年轻学徒在熨烫一件样衣时,因为紧张,差点烫出不该有的褶痕。
她没有出声责备,只是走过去,接过小敏手里的盘扣,手指灵活地翻飞,一个精巧的结扣便在她指尖成型,姿态放松而从容。她又示意学徒停下,自己拿起熨斗,一边缓缓推动,一边轻声讲解火候与力道的把握。她的平静,像一阵温和的风,悄然缓解着周遭的焦灼。
这天晚饭后,招娣没有像往常一样继续伏案工作,而是搬了把竹椅,坐在廊下,看着暮色一点点浸染天空。吴师傅拎着紫砂壶出来,在她旁边的矮凳上坐下,慢悠悠地倒了两杯茶。
“心里有谱了?”老人呷了口茶,浑浊的眼珠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沉静。
招娣接过茶杯,暖意透过瓷壁传到掌心。“说不上有谱,”她坦诚道,“只是想着,他们来看的,不该是一个粉饰过的‘霓裳’。咱们是什么样,就让他们看什么样。好的,不足的,都是真实的我们。”
吴师傅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这就对了。真的东西,才经得起看。”他顿了顿,望着院子里那几株在晚风中轻摇的竹子,“手艺这东西,说到底,是人与物、心与手的交道。把这个交道做实在了,比什么都强。”
老人的话,让招娣心中最后一点悬浮感也落了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工作室依旧忙碌,但那股紧绷的气氛却在不知不觉中舒缓开来。大家不再执着于将每寸布、每根线都摆放到最完美的位置,而是更专注于手头正在进行的活计本身。染坊里,老师傅们依旧按照节气与经验调试着染缸;缝纫间里,姑娘们依旧为了一针一线的均匀而凝神屏息;院子里,晾晒的布匹依旧在春风中舒展着身体。
招娣不再刻意准备什么“展示项目”,她甚至将一些正在进行中、尚未完美、却充满探索意味的设计稿和半成品,也摆在了工作台上。她只是要求一切井然有序,充满生机。
约定的日子,在一种混合着期待与平常心的氛围中,悄然来临。
清晨,阳光正好。院子里的忍冬新叶舒展,翠绿欲滴。工作室内外整洁明亮,却并无刻意装饰的痕迹,只有淡淡的浆洗味道和植物清香在空气中浮动。
招娣穿着一件她自己设计的、月白色改良旗袍,料子是自家染的细棉,舒适而挺括,只在领口处缀了一枚小小的、竹叶形态的玉色盘扣。她站在院门口,身后是穿着干净工装的春妮、小柱子、赵梅等人,连安安也换上了新做的小褂子,安静地站在小敏身边。
没有张灯结彩,没有虚张声势,只有一种沉静的等待。
当那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在巷口,当雷诺阿那熟悉的高大身影,和一位戴着眼镜、气质精干的中年男士(想必就是马丁内斯)走下车子时,招娣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个从容而真诚的微笑,迎了上去。
她的心跳得有些快,但步伐却很稳。
门,已经敞开。接下来,是让客人自己走进来,用眼睛看,用手触摸,用心感受这个真实的、生长中的“霓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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