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病情，在经历了短暂的平稳后，再次急转直下。一个寒冷的深夜，陛下突然呕血不止，血色暗沉，人也随之陷入深度昏迷，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干清宫内乱成一团，所有当值的太医都被火速召入，宫灯亮如白昼，药味浓得化不开。皇后、几位高位妃嫔以及李琂皆守在外殿，人人面色凝重，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抢救持续了整整一夜，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太医们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出来，跪地禀报：陛下情况暂时稳定，但……已是弥留之际，随时可能龙驭上宾。
整个皇宫乃至京城，都笼罩在一片山雨欲来的沉重氛围中。
翌日下午，皇帝竟回光返照般，精神意外地好转了一些，眼神也恢复了短暂的清明。他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同时召见了二皇子李瑞和七皇子李琂。
李瑞伤势未愈，仍极其虚弱，但听闻父皇清醒召见，立刻强撑着，让人用软轿抬着，一路疾行入宫。兄弟二人在干清宫殿外相遇，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和悲凉。李瑞在李琂的搀扶下，艰难地走入内殿，一同跪倒在龙榻前。
宫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衰败气息。皇帝靠在龙榻上，面色是一种不祥的灰败，但那双深陷的眼睛却异常明亮，锐利地扫过跪在眼前的两个儿子。
“朕的日子……怕是真的……要到头了。”皇帝开口，声音嘶哑微弱，却字句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
李瑞和李琂心中一恸，齐齐叩首：“父皇！”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有些话……再不说……就真的……来不及了。”他喘了口气，目光首先投向李瑞。
“瑞儿，”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你……性子沉静，做事……有章法，亦有……容人之量。此次……你受了天大的委屈，却能顾全大局……朕心……甚慰。”这是皇帝第一次如此明确地肯定李瑞在此次风波中的表现。李瑞眼眶一热，低下头去。
“日后……”皇帝继续道，语气变得无比郑重，“你要……好好辅佐你七弟……守住这……李氏的江山。你们兄弟……要同心……”这几乎是明确了李瑞未来作为臣子的定位。李瑞心中酸涩翻涌，但早已料到这个结果，更重要的是，经历了生死与阴谋，他对那个位置的执念已然淡去。他重重叩首，声音哽咽却坚定：“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定当竭尽所能，辅佐七弟，绝无二心！”
皇帝眼中露出一丝欣慰，又闪过一丝愧疚：“朕……对你母妃和皇姐……已有安排……会保她们……一世富贵平安。”这是给李瑞的定心丸，也是对他放弃争储的补偿。
交代完李瑞，皇帝的目光转向了李琂。那目光变得无比复杂，充满了愧疚、期许、担忧，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琂儿……”皇帝的声音更低了，“你……像你母妃……聪明，坚韧……心里……有自己的秤。但……你也像她……太重情……”皇帝剧烈地咳嗽起来，李琂连忙上前替他抚背，却被皇帝用冰冷干枯的手抓住手腕。
“江山社稷……有时候……需要冷硬的心肠……甚至……六亲不认……”皇帝盯着李琂的眼睛，仿佛要将这句话刻进他的骨子里，“朕将这副……最重的担子交给你……是朕之幸……也是朕……对你之愧。”
李琂喉头哽咽，说不出话，只能反手紧紧握住父亲的手。
“你大哥……”皇帝的眼中骤然迸发出一种极致的痛苦和决绝，“朕……对不起他母亲……也……纵容了他……才养成他今日……这般偏执狠毒的性子！朕走后……他……绝不能留！否则……必生大乱，国无宁日！此事……你要果决！不可……有丝毫心软！否则……朕……死不瞑目！”
这是来自帝王的最后遗命！一道冰冷而残酷的旨意！要求李琂必须处死大皇子李琛！
李琂心中一凛，一股寒意窜上脊背，但他知道这是必然的选择。他迎上皇帝灼灼的目光，沉重地叩首：“儿臣……明白！定不负父皇所托！”
“还有……”皇帝似乎用尽了最后力气，声音几不可闻，他示意李琂再靠近些，气息微弱地在他耳边说道，“小心……小心你身边……最亲近之人……有时……最大的危险……并非来自……明处的刀剑……而是……来自……你毫不设防的……身后……”
这话如同惊雷，在李琂耳边炸响！它意有所指，极其隐晦，似乎是在提醒他关于盛小七的“妖女”流言可能带来的巨大危害，又似乎……另有所指，指向更深处、更意想不到的背叛？李琂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心跳如鼓。
最后，皇帝颤抖着，从枕边摸索出半块冰凉沉重、雕刻着猛虎的兵符，塞进李琂手中，用气声吐出最后几个字：“京畿……西山大营……朕……已安排好……关键时刻……可调兵……稳住……局……势……”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皇帝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手臂垂落，眼睛缓缓闭上，再次陷入昏睡，气息微弱。
李琂紧紧握着那半块虎符，冰冷的触感却让他手心发烫。他看着龙榻上气息奄奄、仿佛下一秒就会油尽灯枯的父亲，回味着他最后的警告和嘱托，巨大的悲伤、无边的压力、以及高度的警惕，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真正的风暴，即将随着皇帝的驾崩而到来。而他，已经没有时间悲伤，必须立刻行动起来，为那最后一刻，做好万全的准备。他缓缓站起身，看了一眼身旁同样面色沉重的李瑞，兄弟二人目光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走出干清宫时，李琂的背影挺得笔直，仿佛已经扛起了整个天下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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