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金陵气弈
第一部：龙脉隐痛
第3章：《御前辩论》
（起）
细雨连绵了几日，将金陵城浸泡在一片湿冷的氤氲之中。校园里的青石板路总是泛着水光，法桐仅存的几片枯叶也被打落，更添几分萧瑟。方圆已渐渐熟悉了助教的工作，每日埋首于故纸堆，偶尔代几节基础史学课程，言行举止皆符合一个寻常年轻学者的身份，低调而温润。
然而，那份源自地底龙脉的隐痛，却如同背景噪音般，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此地的危机。他利用查阅方志舆图的机会，进一步确认了新城规划对古地脉的切割之甚，尤其是紫金山南麓那条被标注为“陵园路”的主干道，其选址堪称精准地刺入了龙脉的“七寸”之位。
这日，系主任找到他，递来一份印制精美的请柬。
“方助教，明日学校大礼堂有个关于‘现代都市规划与文化传承’的学术研讨会，工程委员会那边来了几位专家，规格不低。系里几个老先生都不愿凑这热闹，你年轻，去听听也好，算是代表我们史学系露个面。”
方圆接过请柬，目光在主办方名单上扫过，“工程委员会特聘顾问 陈青鸾”的名字赫然在列。他心中明了，这或许是一个更近距离观察这位“对手”，乃至了解其背后理念的契机。
（承）
次日上午，中央大学大礼堂内座无虚席。校方领导、各系教授、学生代表，以及不少来自市政部门和社会各界的人士济济一堂，气氛热烈中带着一丝好奇。台上，悬挂着巨大的《首都计划》局部蓝图，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陈青鸾是第三个发言的。她今日依旧是一身利落的西装套裙，站在讲台前，身姿挺拔，目光自信从容。她没有使用过多的修辞，开口便直奔主题，用清晰的数据、严谨的逻辑，阐述新城规划的科学依据、经济效益以及对改善民生的巨大意义。
“……综上所述，以中山大道为骨架的新交通网络，将彻底打破旧城封闭落后的格局，提升物流效率百分之三百以上；新街口商业中心的建立，预计可提供上万个就业岗位；而全面的给排水和电力系统，将从根本上杜绝瘟疫，提升市民生活质量……”她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礼堂，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引用的是最新的工程学、经济学和社会学理论，辅以大量调研数据，构建了一个基于理性与进步的、光辉灿烂的未来图景。台下听众，尤其是年轻学生和务实派官员，频频点头，眼中闪烁着被说服乃至崇拜的光芒。
“至于某些论调中提到的，所谓‘风水’、‘地脉’对城市规划的影响，”陈青鸾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明显的批判色彩，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台下某个角落，“我们认为，这属于未经科学验证的、落后于时代的迷信思想。将城市的发展寄托于虚无缥缈的‘气运’之上，是对人力与科学的蔑视，必将阻碍历史的车轮向前。”
虽然没有点名，但许多知情者的目光，还是若有若无地投向了坐在史学系区域的方圆。空气中弥漫开一丝微妙的张力。
（转）
自由提问环节，会场气氛活跃。几个问题过后，方圆在一片窃窃私语中，缓缓举起了手。
主持人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将话筒递了过来。
方圆站起身，并未去看台上神色微凝的陈青鸾，而是面向众人，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陈工程师的阐述非常精彩，数据详实，逻辑清晰，令人信服。在下仅有一点浅见，想向陈工程师请教。”
他顿了顿，继续道：“古人营造城郭，虽无现代科学理论，亦讲究‘相其阴阳，观其流泉’，择水而居，依山筑城。诸如《考工记》中所载王城规划，‘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并非全无道理。其背后，是否也蕴含着某种对自然环境、地理气候的深刻理解与顺应，一种……古老的‘环境工程学’智慧？”
他的话语不疾不徐，引用的也是正统典籍，并未直接提及敏感的“风水”二字，却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传统智慧与现代科学的衔接点。
陈青鸾显然没料到方圆会以这种方式发问，她微微蹙眉，迅速回应道：“方助教所言，是特定历史条件下的经验总结，有其时代局限性。现代科学建立在可重复、可验证的基础之上，与那些模糊、感性的‘智慧’有本质区别。我们不能，也不应被过去的经验束缚住手脚。”
“顺应自然，而非对抗自然，或许能避免许多未知的风险。”方圆迎着她的目光，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持，“譬如，紫金山南麓地质结构复杂，地下水系丰富，若规划时能更多考量其自然禀赋，或可事半功倍，避免潜在隐患。”
他这话，已然隐隐触及了“陵园路”的问题核心！
陈青鸾眼神一锐，正要反驳，主席台上一位白发老教授却抚掌插言：“方助教此言倒有些意思。古今结合，洋为中用，未尝不是一条路子。陈工程师，你们搞工程的，也多听听不同领域的声音嘛，兼听则明。”
老教授的打圆场，让这场短暂的辩论没有进一步升级。陈青鸾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恢复了职业化的冷静：“我们会综合考量所有合理建议。但一切，必须以科学和数据为准绳。”
（合）
研讨会在一片看似和谐的气氛中结束。人群开始散去，交谈声四起。
方圆随着人流走出礼堂，细雨不知何时已停，天空依旧阴沉。他能感觉到，身后有一道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只见陈青鸾独自站在礼堂门口的廊柱下，正看着他，眼神复杂，没有了台上的锋芒毕露，多了几分探究。
她并没有走过来，也没有说话，只是那么看着。
方圆朝她微微颔首，算是致意，随即转身，汇入了散去的人潮。
陈青鸾看着那个穿着青布长衫、背影清瘦却异常挺拔的年轻人消失在转角，眉头微蹙。这个史学系助教，比她想象的更难缠，也……更特别。他提出的问题，看似迂回，却总隐隐指向规划中某些让她自己也偶尔感到些许不安的细节。
“古老的……环境工程学？”她低声重复了一遍方圆的话，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公文夹。
也许，是该找个时间，私下里会一会这位方助教了。并非为了争论，而是为了……解惑。
她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一丝疑虑，如同这金陵的阴云，悄然漫上心头。
(本章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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