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人间道
第6章：重游故地
（起）
落星潭畔，时间仿佛被那凝固的暗红水光和蒸腾的白气拉长了。镇压之力虽已退去，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并未消散，反而因那平衡意志投下的、带着探究与未明意味的“凝视”而更加凝重。
潭底的星辰意识在短暂的停滞後，因失去外在强力压制，躁动似乎更甚，暗红光柱虽未继续扩张，却如同受伤野兽的喘息，明灭不定，散发着不稳定的气息。山体滑坡的隆隆声虽暂歇，但脚下土地传来的细微震动提醒着她们，危机只是被延迟，并未解除。
石坚依旧屹立在高地上，胸膛起伏，方才那倾尽全力的意念冲击，似乎也消耗了他极大的精力。他紧握着猎枪，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潭水与四周山壁，像一头守护领地的孤狼。
陈青鸾迅速从短暂的震惊中恢复，她看了一眼仪器读数，能量场依旧狂暴，但那种来自天地四方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消失了。
“它…停手了。”她低声说，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更多的却是紧迫，“但我们时间不多。必须在情况再次恶化前，找到办法。”
苏半夏脸色苍白，额角有汗珠滑落。刚才与星辰意识的直接接触和后续对平衡意志的“呼喊”，让她心神损耗不小。她扶着滚烫的岩石，喘息着说：“那星辰意识…很古老，很悲伤…它觉得被侵犯了，它在害怕…我们得让它平静下来，让它愿意重新‘沉睡’，或者…找到让它与地脉重新和谐共存的方法。”
强行压制已被证明是下策，甚至可能引来平衡意志的再次“误判”。她们必须找到一条更柔和、更智慧的道路。
陈青鸾目光扫过刘教授那本笔记，又看向苏半夏：“半夏，祝由科中，有没有安抚‘星煞’或者调和异种能量的法门？”
苏半夏努力回忆着奶奶的教导和族中典籍：“有…但需要特定的媒介和仪式，而且需要对症下药。这星辰之力属性偏寒，却被激发出灼热，是阴阳逆乱之象。需要至阴至柔之物引导其戾气，再以温和地脉之气慢慢中和…”
至阴至柔之物？在这灼热如炼狱的山谷中，何处去寻？
就在这时，石坚闷声开口，指向潭水对面一处被水汽笼罩、尚未完全枯萎的崖壁：“那里…有水汽，不一样的水汽。很凉。”
他的山林直觉再次发挥了作用。陈青鸾和苏半夏顺着望去，果然，在那片蒸腾的白雾中，隐约能看到一丝丝极其淡薄的、带着清凉意味的水汽逸出，与潭水的灼热蒸汽截然不同。
“是寒泉！”陈青鸾眼神一亮，“古籍记载，星坠之地，阴阳激荡，往往伴生极阳与极阴。这灼热潭水是极阳表象，附近定然存在极阴的寒泉作为平衡！这寒泉，或许就是至阴至柔之物！”
希望之光重新燃起。三人立刻绕向潭水对岸。路途艰难，滚落的岩石和灼热的地面阻碍着脚步。越是靠近那处崖壁，空气中的灼热感果然减弱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渗入骨髓的阴凉。
（承）
崖壁之下，乱石嶙峋中，果然隐藏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一股森然的寒气正从洞内源源不断涌出，与外界的热浪形成鲜明对比。
“我先进去。”石坚毫不犹豫，端起猎枪，矮身钻入洞中。陈青鸾和苏半夏紧随其后。
洞内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一个不大的地下洞穴呈现眼前，洞顶有钟乳石垂下，地面中央，是一口不过丈许方圆的小潭。潭水漆黑如墨，深不见底，水面没有丝毫涟漪，散发着肉眼可见的白色寒雾，洞穴内的低温正是源于此。
“就是这里！”苏半夏感受到那精纯无比的阴寒之气，精神一振。这寒泉蕴含的至阴之力，正是平息那躁动星辰灼热戾气的理想媒介。
然而，如何取用？又如何将这寒泉之力，安全地引导至那狂暴的潭底星辰核心？
苏半夏蹲在寒潭边，仔细观察。她发现，寒潭边缘的岩石上，生长着一些近乎透明的、如同冰晶般的细小苔藓。
“这是…‘阴魄藓’！”她惊喜道，“奶奶说过，这是极寒之地才能孕育的灵物，能吸附和传导阴寒之气，本身也具有安魂定魄的效用！”
她小心翼翼地采集了一些阴魄藓，又从随身草药包中取出几味辅助安抚灵性的药材。然后，她看向陈青鸾和石坚：“我需要在这里布置一个小的祝由阵，以阴魄藓为核心，将这些药材的药力融入寒泉之水，炼制一份‘安星引’。但这个过程不能被打扰，而且…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陈青鸾点头：“你放心施为，我和石大哥为你护法。”她立刻在洞口布置下简易的预警装置和防御符箓。石坚则如同门神般守在洞口内侧，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洞外的一切动静。
苏半夏静下心来，以寒潭为中心，用特制的药粉勾勒出简单的祝由符文。她将阴魄藓和药材置于符文节点，双手结印，口中吟唱起空灵而古老的祷文。随着她的吟唱，洞穴内的寒气仿佛被引动，缓缓向着符文中心汇聚，药材逐渐融化，与阴魄藓释放出的精纯阴寒之力交融，在符文上方凝聚成一团拳头大小、散发着柔和清光和凛冽寒意的液态光球——正是“安星引”。
这个过程看似平静，却极为耗费心神。苏半夏的脸色越来越白，吟唱的声调却始终稳定。
洞外，落星潭的躁动似乎感应到了洞内正在凝聚的克制之力，那暗红色的光柱猛地闪烁了几下，潭水翻腾加剧，一股焦躁的意念再次扩散开来。
（转）
就在“安星引”即将彻底成型的关键时刻——
“咔嚓！”
一声清脆的、并非来自落星潭的异响，从洞外不远处传来！是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石坚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隼，猎枪猛地抬起，对准声音来源的方向。陈青鸾也心中一紧，握紧了腰间暗藏的手枪。
雾气弥漫的枯林中，影影绰绰出现了几个人影。他们穿着普通的山民服装，但行动间却透着一股训练有素的矫健，眼神冰冷，手中赫然拿着武器！
不是山民，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是王特派员派来的人！他们果然一直跟着，选择了这个最关键的时刻发难！
“里面的人听着！”为首一人用生硬的官话喊道，“放弃抵抗，交出你们得到的所有‘遗产’和研究成果！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他们口中的“遗产”，显然指的是苏半夏正在炼制的“安星引”，或者她们可能在此地发现的任何与方圆、玄苦相关的东西！
陈青鸾心念电转，对方有备而来，人数占优，硬拼绝非上策。而且洞内苏半夏正在关键时刻，绝不能被打断！
她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我们是政府特调组的！正在执行公务，处理此地异常！你们是什么人？敢阻碍公务？”
外面的人显然不吃这一套，冷笑道：“特调组？哼，王特派员有令，你们研究方向错误，涉嫌私藏国家重要资源！立刻束手就擒！”
话音未落，一声枪响划破了山谷的寂静！子弹打在洞口岩石上，溅起一串火星！
石坚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还击！他的枪法极准，一枪便击中对方一人的手臂，引得对方一阵骚乱。
枪声一起，洞外几人立刻借助树木岩石掩护，开始向洞口逼近，火力压制过来。石坚凭借精准的枪法和地利，暂时将对方压制在几十米外，但对方人数多，火力猛，僵持下去，洞口迟早被突破！
洞内，苏半夏被突如其来的枪声惊得心神一颤，头顶那团“安星引”光球一阵晃动，几乎溃散！她咬紧牙关，强行稳住心神，加速了最后的凝聚过程，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陈青鸾一边用手枪点射支援石坚，一边心急如焚。外有强敌，内有未成的法仪，潭底的星辰意识也因枪声和杀伐之气而更加躁动…局面危殆到了极点！
难道…真的要功亏一篑？
就在这内外交困、千钧一发之际——
陈青鸾猛地感觉到，怀中那本属于方圆的、字迹清隽的教案手稿（她一直随身携带），似乎…微微发热起来？
（合）
那热度并非灼烫，而是一种温润的、如同午后阳光般的暖意。与此同时，陈青鸾的脑海中，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些零碎的画面和声音——
是方圆。
他站在南开中学的讲台上，温和地讲述着地理与人文的关系，粉笔在黑板上划过清晰的轨迹…
他在海河边，引导着学生进行“民俗地理实践”，眼神专注而睿智…
他在金陵古城，与那位建筑学家据理力争，最终巧妙地将风水布局融入现代规划…
他在巴蜀老图书馆，与老木匠合作，于无声处完成安魂之仪…
一幕幕，都是他作为“教师”，作为“守脉人”，在具体的人间烟火中，践行其守护之道的场景！
没有惊天动地的法术对决，没有悲壮惨烈的牺牲，只有一种静默的、融入生活的智慧与坚持。
“守护…并非高高在上的干预，而是融入其中，成为其自然生长的一部分…”
一个明悟，如同闪电般击中了陈青鸾！
她一直执着于如何“帮助”平衡意志，如何“引导”它，甚至如何“纠正”它。但她和方圆最大的不同在于，方圆始终是“融入”人间，从内部解决问题，而非试图从外部去“规范”人间！
这“安星引”，这祝由阵法，本质上，不也是一种试图从外部“规范”星辰意识的行为吗？虽然比平衡意志的镇压柔和，但思路是否依然带着一种“技术官僚”的傲慢？
真正的解决之道，或许并非“安抚”或“引导”这星辰意识，而是…让它重新“认同”这片土地，让它感受到这片土地的“需要”与“包容”！
就像方圆当年所做的那样，疏通水眼，调和龙脉，从来不是强行改变，而是顺势而为，让一切重归其本应的和谐！
想到这里，陈青鸾猛地看向洞外那狂暴的落星潭，又看向洞内即将成型的“安星引”，一个大胆的、近乎冒险的念头在她心中形成。
她不再犹豫，对着洞内喊道：“半夏！停下！不要完全凝聚‘安星引’！保留它最本源的阴寒安抚之意，但不要把它变成‘武器’或‘工具’！”
苏半夏闻言一愣，虽然不解，但她对陈青鸾有着绝对的信任，立刻依言放缓了法仪，那团“安星引”光球稳定下来，却不再向最终形态凝聚，而是保持着一种相对原始、温和的状态。
陈青鸾又对石坚喊道：“石大哥！不要再开枪！收起敌意！”
石坚虽然困惑，但还是依言停止了射击，将猎枪收起，但身体依旧紧绷，警惕地盯着外面。
洞外的枪声也停了下来，对方似乎也在疑惑她们的举动。
陈青鸾深吸一口气，走到洞口，无视外面那些虎视眈眈的枪口，她面向那狂暴的落星潭，将怀中那本方圆的教案紧紧贴在胸口，然后，用一种平静而清晰的声音，仿佛在对这片山河，对那潭底的星辰意识，也对那冥冥中注视这里的平衡意志，缓缓诉说：
“我们…不是来征服你的。”
“我们，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
“这山，这水，这草木，还有那潭水中沉睡的你…都是这片土地的一部分。”
“我们渴望安宁，渴望风调雨顺，渴望家园和睦。”
“你的力量，你的存在，本应是这片土地的庇佑，而非灾难。”
“请停下愤怒，看看这被你灼伤的山林，听听那因你而逃离的鸟兽…这不是你想要的，对吗？”
“回来吧…回到这片土地的怀抱…我们…需要你。”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融入了风中，融入了脚下的大地，也融入了那弥漫在天地间的宏大意志之中。
她没有使用任何法力，没有施展任何术法，只是用最朴素的语言，表达着最根本的诉求——对家园的守护，对和谐的渴望。
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
洞内那团未完全成型的“安星引”，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化作一道柔和的清冷光流，主动飘出洞穴，并非冲向潭底进行镇压或引导，而是如同甘霖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落星潭周围干涸灼热的土地，融入了那些枯萎的草木根系之中。
奇迹发生了。
那狂暴的暗红色光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减弱、收缩。翻腾的潭水平息下来，颜色逐渐由暗红转向深邃的幽蓝。空气中那灼热躁动的气息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雨后山林般的清新与宁静。
潭底那股愤怒而恐惧的星辰意识，仿佛听懂了陈青鸾的话语，感受到了那“安星引”中蕴含的、不带任何强制意味的安抚与包容，它的躁动渐渐平息，那古老的灵性中，流露出一种如同归家般的疲惫与安宁…
失衡的落星潭，正在以一种远超她们预想的速度，重归平静。
洞外那些王特派员派来的人，被这神迹般的一幕惊呆了，一时间忘了动作。
而陈青鸾清晰地感觉到，那股一直笼罩此地的、宏大的平衡意志，在此刻，投下的不再是“凝视”，而是一种…仿佛带着一丝了然的、温和的“注视”。
它似乎，终于“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重游故地，重拾的不仅是故人的足迹，更是那条真正通往“人间道”的…初心。
（第十卷第6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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