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在入夜后达到了顶点。狂风裹挟着暴雨,抽打着杭州城的每一片屋瓦,仿佛要将这座饱经创伤的城市彻底掀翻。运河水位暴涨,浑浊的河水拍击着堤岸,发出令人不安的轰鸣。寻常百姓家紧闭门户,在摇曳的烛火中瑟缩祈祷,祈求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早日过去,更祈求城外的倭寇能被这天地之威涤荡干净。
而此刻,林琛的行辕却仿佛风暴眼中那一小片反常的“宁静”所在。烛火通明,人影幢幢,空气里弥漫着湿冷的水汽、墨香,以及一种绷到极致的肃杀。
戚继光的最后一份确认军报已经送回:“各部已按‘丙寅’方案,趁夜色与风雨掩护,进入最终攻击出发阵地。将士披蓑戴笠,火器皆用油布密封,虽艰苦,然士气高昂,只待号令。”
王启年派出的第二波联络哨也已悄然返回,带来了俞大猷水师的确切消息:“俞将军言,风暴虽猛,然水师将士惯经风浪,舰船皆已加固锚链,隐蔽待机。彼已获悉‘观潮所见’,卢将军率部分快船精锐,已预先运动至指定水域监视。寅时末,必准时响应信号,水陆夹击!”
万事俱备,只待风息。
林琛站在巨大的海图前,最后一次审视着进攻路线。李振、陈默、赵宇三人侍立一旁,眼睛布满血丝,却毫无倦意,随时准备根据最新天气变化进行最后的测算微调。
“根据目前风力和云图变化趋势,”赵宇指着他们根据简易仪器和多年经验绘制的天气推演图,“这场风暴将在子时前后达到最强,而后逐渐减弱。寅时初(凌晨三点),风力将减弱至可安全进行小艇作业的程度;寅时末,主风向可能转为东南偏南,对我水师抢占上风位略有助益。”
“海浪平息需要更长时间,但对大型福船影响已不大,主要需防范登陆时的近岸碎浪和礁石。”陈默补充道。
林琛点点头。这些基于观测和推理的预测,是冷兵器时代难以想象的战场信息优势。“传令戚将军和俞将军,总攻时间不变,寅时末。但各部需根据实时风浪,灵活调整接敌方式,务必以将士安全为上。”
命令被迅速编码,由王启年手下最精干的信使,借着风雨声的掩护,再次送出。
就在林琛全神贯注于即将到来的决战时,高捷下榻的驿馆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高捷已换下湿透的官服,裹着厚毯,捧着一碗滚烫的姜汤,犹自觉得寒气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白日那番“观潮体察”,险些要了他半条老命,更让他心惊胆战的,是最后目睹的那几艘可疑快船。
“林琛所言,莫非是真的?真有倭寇船只敢在此时活动?”高捷对侍立一旁的心腹师爷低语,眉头紧锁,“还是……他故意做戏给我看?”
那师爷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眼神灵活,低声道:“东翁,依学生看,那几艘船出现得着实蹊跷。风暴将至,正常船只避之不及,岂会冒险出港?形制又非我朝常见,确有可疑。林琛若要做戏,何必选在如此凶险的天气,又让东翁亲历险境?万一有个闪失,他岂能脱了干系?此其一。”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其二,学生暗中打听,今日陪同的船工水手,皆是海宁本地招募,并非林琛亲信。他们私下议论,那几艘船的行进方向与速度,不似寻常渔商,倒像是……像是熟知水道,有意避开官军巡哨的路径。”
高捷将姜汤碗重重放下,溅出些许汤汁:“你的意思是,林琛没有骗我?倭寇确有可能在此时有所异动?”
“学生不敢妄断。但宁可信其有。若真有倭寇活动,而东翁恰逢其会,亲见奏报,便是一桩实实在在的功劳,足可压过之前种种对东翁‘坐享其成’的非议。”师爷眼中闪着算计的光,“若只是虚惊一场……也不过是东翁尽职尽责,心系海防罢了。于东翁声誉无损。”
高捷沉吟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此来东南,固然是奉了严相之意牵制林琛,但若能捞到实实在在的功绩,于他个人仕途更是大有裨益。严相需要的是林琛不能顺利成事,若自己既能分其功,又能寻其错,岂不两全?
“林琛今日反应,似乎早有预料?”高捷忽然问。
“林琛精通格物,能测风雨潮汐,或许早有推算。但他若早知倭寇有异动,却隐而不发,直至东翁亲见才点破,其心亦可疑。要么是借东翁之口坐实敌情,方便他后续动作;要么……便是想将东翁也拖入这战局浑水之中。”师爷分析道。
高捷眼中闪过一丝阴霾。无论哪种,林琛都在利用他。这让他感到不快,却也看到了机会。
“立刻草拟奏章!”高捷下定决心,“以六百里加急,直送通政司转呈内阁与陛下!详述本官今日亲赴海宁盐官观潮体察,于风暴将至之际,目睹可疑船队形迹,疑似倭寇转移或联络,幸得当地官兵警觉,未使其得逞。奏章中要强调本官亲临险境之忠勤,亦要点明林琛部堂早有所察、应对及时——但更要暗示,倭寇于此时仍有能力活动,东南海防仍有重大隐患,剿倭之事,恐非旦夕可成,朝廷需有长远之策,且应严防内外勾结!”
他要抢在林琛的捷报(如果有的话)之前,将“发现敌情”的功劳牢牢抓在自己手里,同时埋下“隐患犹存”、“需防内鬼”的钉子,既分了功,又为后续继续牵制、甚至问责林琛预留了伏笔。
“学生明白,这就去办!”师爷领命,立刻到一旁书案前研墨铺纸。
高捷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和如注的暴雨,心中那股被风暴和颠簸船只有些压下的野心,又重新燃起。林琛,你想用这场风暴和倭寇做文章?那本官就陪你把这篇文章做大!看看最后,是谁能从中攫取最大的利益!
然而,高捷并不知道,他这番算计,早已在林琛的预料之中。王启年布下的耳目,虽不能探听他奏章的具体内容,却将他连夜起草奏章、准备以最优先级发出的举动,第一时间报回了行辕。
“果然沉不住气了。”林琛得到消息,并无意外,只是冷冷一笑,“想抢功?想埋钉子?也好,就让你这份奏章,成为明日捷报最好的铺垫与反衬。”
他转向王启年:“我们的人,能确保这份奏章‘顺利’发出,但‘恰到好处’地晚到京城几个时辰吗?”
王启年心领神会:“部堂放心,风雨阻路,驿马艰难,延迟半日一日,任谁也挑不出错处。必定让朝廷先收到咱们的捷报,再看到他这份‘忧心忡忡’的警示。”
“很好。”林琛点头。舆论的高地,他必须抢先占领。
子时将至,外面的风雨声似乎达到了一个疯狂的顶点,仿佛万千巨兽在同时咆哮。行辕内的烛火都被穿堂风吹得明灭不定。
李振忽然指着桌上一枚盛满清水的铜盆边缘,那里有几粒细微的沙尘,正以几乎不可察的幅度,向着一个方向缓缓移动。
“部堂!风力开始转向了!比我们预估的略早一点!”
林琛精神一振,快步走到窗边,仔细感受着风势。果然,那原本几乎是从正北刮来的狂风,似乎带上了一丝偏东的旋转力道,拍打在窗棂上的雨点方向也有了细微变化。
“风暴眼要过去了。”林琛深吸一口气,混合着雨腥味的清冷空气涌入肺腑,“传令,各就各位。寅时初,我要亲赴北门,为戚将军所部壮行!”
“部堂,风浪未息,路途危险……”王启年忍不住劝道。
“将士们在前方蹈海履险,我岂能安坐后方?”林琛断然道,“不必多言,准备出发。”
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临。
知识的权杖,已为大军指明了方向,计算了时机。而现在,它将与它的执掌者一起,亲赴这场决定性的战场,去迎接血与火的最终考验,也去收获变革道路上,第一枚沉甸甸的、染着倭寇之血的果实。
风起云涌之夜,亦是破晓建功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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