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以为离开了海边,到了内陆,在圣诞节时可以看到下雪呢。郑念章看向窗外,仍然是雾蒙蒙黑漆漆一片,这和她想象中的冬天场景并不一样。或许再等等,等到元旦或是新年再看到初雪也不错。
实验室里没有人。
郑念章在共聚焦前坐着,看着载玻片上附着的脑片一点点被机械臂扫描。尽管她的目光紧紧锁定在眼前这一幕,但内心却如潮水般翻涌,纷繁复杂的思绪不断交织。
她的眼神看似凝固而麻木,但实际上,她的意识正在经历一场激烈的斗争。她想要将注意力从这片枯燥的扫描过程中移开,去追寻那些更为生动、更为真实的记忆与情感。然而,她的眼睛却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所束缚,无法自由地转动,只能无奈地停留在这一片单调的场景之上。
这样的夜晚,或者下午、上午,在这一个多月以来,已经重复了很多次。她在帮丁晓苹测样。
郑念章试图在脑海中构建一个远离这里的世界,一个充满欢笑、阳光和温暖的地方,譬如家里,朋友身旁,或是大学校园中。然而,每当她试图将注意力从这片单调中抽离时,总会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拉回现实。她强迫自己接受,这是责任,是承诺,是她无法逃避的义务。郑念章一遍遍告诉自己。
可是今晚,她发现自己再也难以用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来说服自己了,特别是今天下午,当她无意中听到言蔚她们兴奋地讨论着晚上去步行街新开的饭店吃火锅的计划时,还有当她浏览朋友圈,看到室友和同学们纷纷晒出的聚餐、逛街、游戏的照片时,那些充满活力的场景和快乐的笑容化作了一股股强大的吸引力,不断地拉扯着她的心弦。
尽管郑念章也并不是个特别喜欢热闹的人,但她此刻却格外好奇,步行街的人多不多,街头会不会有圣诞树,店里的火锅好不好吃。看着朋友圈,她仿佛能感受到那种热闹与欢愉的氛围,仿佛能听到他们的欢声笑语,这一切都与她此刻所处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共聚焦拉曼光谱仪闪动的信号、房顶悬着的老式荧光灯管投下的冷光、载物台上经试剂预处理后微微发皱的脑片、电脑屏幕上缓慢跳动的酰胺峰信号……这些元素才是她生活的全部。
她不禁自问:自己为什么要一遍又一遍答应丁晓苹的请求,帮她远远从南区拿样品,帮她测样,帮她分析数据。
做了这些事情,除了能为丁晓苹省去一些麻烦,她自己又能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呢?或许,她不应该如此功利地去看待这个问题。丁晓苹是她的师姐,曾经教会了她成像技术,也耐心回答她的各种问题,这份恩情她应该铭记于心,并予以回报。
然而,尽管她这样劝说自己,心里却愈发不能平静。她开始不自觉地比较这种交换是否真正公平,是否值得她牺牲自己这样多的时间和精力。
郑念章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她明白,这种比较和权衡并不是她一向的作风,尤其是在对待自己视为师姐和朋友的丁晓苹时。过去,无论是对于家人还是朋友,当他们有需求时,她总是乐于伸出援手,那份纯粹源自于心底的善意与对人际关系的珍视。但今晚,这份帮助似乎被某种情绪所笼罩,变得不再那么单纯。
她开始反思,是否是因为科研的压力,或是生活节奏的加快,让她的心态悄然发生了变化?或许只是自己还没有完全适应研究生生活,她应该尝试着安抚心里不断萌动着的怀疑和抱怨。
郑念章无奈地叹了口气,手指滑动着手机屏幕,朋友圈的页面不断下拉,直至自己的朋友圈背景几乎占据了整个屏幕,将那些令人心烦意乱的画面一一遮挡。左上角,那个彩虹色的加载符号一圈又一圈地旋转着。就在这时,一条新的朋友圈动态跃入她的眼帘,她定睛细看,原来是丁晓苹发布的。
照片中,两只手紧紧相扣,比出了一个爱心的形状,背景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非凡。无需多想,郑念章便知道,丁晓苹现在正和她的对象在一起。
郑念章关上手机,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或许需要重新审视一下与丁晓苹之间的关系,以及自己在科研和生活中的定位。她不愿将这种关系简化为一场冷冰冰的交易,但同样,她也不希望自己的付出被视作理所当然。
而此时的丁晓苹,刚刚发布完那条充满爱意的朋友圈,心中满是甜蜜与满足。她和对象程烨由熟人介绍认识,在一起已经有两年,感情很稳定。
丁晓苹有时候会想,如果不是自己还没有毕业,她应该已经和程烨结婚了吧。毕竟她已经年过三十,而程烨还年长她两岁,他在体制内工作,有房有车,即便是在竞争激烈的相亲市场中,也是一位颇为抢手的对象。
而她自己,除了拥有一份令人羡慕的博士学历,好像再没有什么能够拿得出手的筹码。特别是在传统观念里,年过三十的女性,总要理所当然地承受社会对她们特有的期待和压力,譬如稳定的职业、美满的家庭,以及符合社会期望的种种特质。
近来,她常常感到焦虑,担心自己是否因为过于专注于学业,而错过了生活中的很多重要时刻。她曾经深知,自己的人生轨迹并非完全符合那些既定的框架,也坚定地相信过,每个人的生活都有其独特的节奏与意义。她不愿被外界的眼光所束缚,更不愿因为年龄或其他因素而匆忙做出人生的决定。所以她和程烨在一起时就说过,要等到她毕业了,才可以结婚。
然而,随着岁月一点点流逝,现实却像一把锋利的刀,不断切割着她内心的信念。更何况,迄今为止她在科研上的努力似乎并未得到应有的回报,落到实处的科研成果还是空白。组会汇报中梁松哲厌倦不屑的目光,放假回家时父母欲言又止的神情,还有每次程烨送她回学校后孤独的转身,都像是一记记重锤,敲打着她已经不再牢固的内心防线。
在这些复杂情感的交织下,丁晓苹有时候也开始后悔于自己当初选择读博的决定。她不禁思考,如果当初没有走上这条充满艰辛坎坷的道路,她现在的生活是否会更加充实和幸福?然而,后悔并不能改变过去,她还没有在真正得到这份博士学历前就放弃一切破釜沉舟的勇气,这样放弃,她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好在程烨是个温柔体贴的对象,尽管心里也充满了担忧和迷茫,但他从未将这些情绪转化为埋怨的话语。每当丁晓苹心力交瘁,程烨总是默默地陪在她身边,给予她无声的支持和鼓励,成为了她读博路上最大的精神支柱。这让丁晓苹更加珍惜,甚至害怕失去这个男人,这是她目前唯一能牢牢握在手心里的幸福。
“你一个人在这里做实验啊。”李开俊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将郑念章从沉思中唤醒。
“嗯。”
“今天不是圣诞节吗,你怎么没出去玩呀。”李开俊环顾四周,似乎有些惊讶。
“我在帮晓苹师姐测样。”郑念章道,“师兄也没出去啊。”
“明天是我的实验,我来调试下拉曼针尖的固定装置备用。”李开俊耸了耸肩。
郑念章应了一声,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李开俊注意到了她的恍惚,便问:“马上下学期你就要讲组会了,你自己的实验做得怎么样了?”
郑念章心中一紧,默念着“我自己的实验”,然后缓缓地说道:“还没有什么头绪呢,我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晓苹师姐建议我多看看文献,找找灵感。”
李开俊微微皱眉:“我看你最近经常待在实验室里做实验,还以为你已经开始着手研究自己的课题了呢。”
郑念章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一直在帮师姐做而已。”
“你呀,还是应该多为自己想一想,你现在帮别人做的这些对你毕业有用吗?孩子,要多为自己做打算啊。”李开俊语重心长地说。
在看到丁晓苹发布的朋友圈以后,郑念章的脑海中便不断浮现出各种纷乱的想法,它们如同无根的浮萍,在思绪的海洋中漂泊不定。而此刻,李开俊的这番话,就像是一块坚实的陆地,让那些飘忽的想法终于有了归宿。
她忍不住转过身,开始向李开俊吐露自己的心声:“师兄,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这几个月以来,虽然一直学着做成像,可是我自己的实验一点进展也没有。”
李开俊听她说完,停下手中的动作:“你既然在帮师姐做实验,也可以问问她你现在可以做什么呀。”
郑念章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师姐很忙,她的压力也很大,所以她可能也没什么时间指导我……”
李开俊“哎”了一声,打破了这片刻的沉寂:“话说回来,成像这个方向在咱们实验室其实还是起步阶段,没有什么前期基础,所以确实很难做。”他停顿了一会,似乎是考虑了她此刻尴尬的处境后才缓缓开口:“其实你当初选个别的方向应该会容易点。”
郑念章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现在还可以换吗?”
“当然可以了,你刚来不知道,晓苹师姐自己都换了好几个方向呢。”李开道。
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隐晦的引导,仿佛在为郑念章此刻的困境寻找一个巧妙的出口,但又没有直接点破,保持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郑念章思索了片刻,心中渐渐明白过来,声音却依然有些犹豫:“可是,我要怎么和师姐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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