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念章察觉气氛愈发紧张,悄悄往门口挪了挪,想躲出去。
“师姐,会不会是你的样品被污染了?”温亭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尽量保持耐心。
“怎么可能,我刚才试了纯水和标品,还是有这些杂峰。”冯镜心摇头否认。
温亭平时在实验室里安安静静,不争不抢,仿佛一个透明人。研一的时候,她跟在冯镜心后头学了实验操作,也算是冯镜心带过的人,也许就是如此,冯镜心质问她时才没有什么顾忌。但温亭虽然性格柔和,也并非任人拿捏,更何况被这样当面质疑。她不想再这样纠缠下去,于是直截了当地说:“师姐,我昨天的操作没有问题,你要是怀疑我,我也没有办法。”
“我没有怀疑你,我只是在排除原因。”冯镜心见温亭回答得言之凿凿,倒显得自己理亏,也有些颓然,她叹了口气,“也许是上次机器没有彻底修好吧。”
“哎呀,怎么别人用都好好的呢,还嫌仪器没修好,不行的话自己去修呗!”
冯镜心闻声回头,却发现李开俊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李开俊目光炯炯,像一只精神抖擞昂首啼鸣的大公鸡:“这有些人啊,做实验出了问题就只会赖旁人,也不想想自己的问题。”
冯镜心冷笑:“我和温亭说话,关你什么事,轮得着你在这里指指点点。”
“就只能你说话,别人还不能说话了吗?”李开俊绕过冯镜心,走到温亭旁边,双手掐着腰,“师姐,别害怕,我挺你。”
“你俩闹矛盾,别拿我当话靶子。”温亭虽然不喜欢冯镜心今天对自己的态度,但也没有接纳李开俊刻意的殷勤示好,她把离心管放进柜子里,就径直走了出去,不去理会里头那两人的剑拔弩张。
言蔚刚从梁松哲办公室回来,见她一脸无奈,便问:“怎么回事,你脸色比我还难看。”
温亭拉过言蔚:“去吃饭再说吧。”
两人沉默着走到楼下,言蔚就问:“到底怎么回事?”
温亭回答:“就是冯师姐觉得她今天实验效果不好是我昨天做实验弄的,我解释了一通,然后李开俊又来搅浑水。”
“哦,这样啊,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不值得生气。”
温亭见言蔚语气淡淡的,全然没有她日常吃瓜时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头,好奇道:“你今天怎么了,好像兴致不高的样子,被梁老师说了吗?”
“是啊,我想和他讨论一下目前的课题,但他三言两语就把我打发走了,还说我的实验做得哪哪都有问题。”言蔚的声音低沉而迟缓,每一个字都像是被重力拖拉着出来,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活力与光彩,“都这个时候了,他还记得我们是今年毕业吗?”
言蔚的嘴角勉强扯出一丝微笑,但那笑容里却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沮丧。她的眼神空洞地望向远方,仿佛这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和温度。
在温亭的印象里,言蔚总是那个如阳光般明媚的存在,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言蔚时,她自来熟地凑到自己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好像两人已经认识了很久。言蔚的活泼开朗,与自己的沉静内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又意外地和谐相融。两人作为同级又是室友,从研一入学开始,便携手走过了无数个日夜,共同经历了学习的压力、实验的挑战,以及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薛姝虽然也常和她俩在一起,但却没有她俩同吃同住的情谊深厚。
“我没想到,他对你也这样。”温亭道。
“从我和他说了不转博以后,他对我的态度早就变了。”言蔚苦笑。
“他从前一直觉得你会转博的,”温亭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惋惜,她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温柔地落在言蔚身上,试图给予她一丝安慰,“大家也都这么觉得。”
“可是我最终还是没有转。”言蔚垂下眼帘,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衣服边缘,似乎在回忆几个月前那些微妙变化的点滴。
那是今年四月份,每年一度研二学生转博的日子。相对于半路从外面直接过来的考博生,梁松哲还是更喜欢自己从研一就亲自培养的转博生。所以按照惯例,实验室每年都会有一两个人转博。言蔚是这三人中做得最出色的,她聪明又主动,同时做了好几个课题,还都做得有声有色,梁松哲也最赏识她。相比之下,温亭就乏善可陈了。
梁松哲一直强调学生做科研的自主能动性,所以他尽管已经相中言蔚,但从未挑明。他觉得言蔚既然有心想做科研,读博就是件水到渠成的事情。
然而等到了申请转博截止期限的那天,梁松哲却发现,自己并没有等到言蔚的转博申请单。
那天下午,梁松哲叫了言蔚去办公室。言蔚还记得自己站在梁松哲面前时,他已经没有了往常对自己的温和态度,只是面无表情地问:“你是什么情况,准备转博吗?”
言蔚也淡淡地回:“不准备了,梁老师,我觉得我不适合做科研。”
“你考虑清楚了吗?”
“嗯。”
言蔚本以为梁松哲会再劝,可是他没有。
在见梁松哲之前的那段时间,言蔚一直很忐忑,她不知道梁松哲会对自己的决定作何反应,她也无法控制这份决定所带来的后果。其实,她从来也没答应过他什么,为什么好像自己做了亏心事一样,这惭愧就算有,也不该是她一个人的。
言蔚也想过,或许梁松哲根本不会找她,这件事就这样寂静无声地翻篇过去,可扪心自问,她的内心深处却也悄然盘旋着些许期待。言蔚知道,人生中某些关键时刻的决定,往往悬浮于微妙的一念之间,不堪回首的失望与渴望挽回的期许,如同天平两端的砝码,轻轻摇曳,便能左右她心海的波澜,让情感的潮水起伏不定。
如今梁松哲终于找了她,面对她简洁明了的回答,他却没有挽留。这份出乎意料的平静,让言蔚在感到如释重负的同时,也不免有些怅然若失。她总算明白,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但在那一刻,她还是希望自己决定背后的原因能够得到梁松哲的追寻和理解。
随着办公室的门轻轻掩上,言蔚知道她的这场自以为是的和梁松哲的小小博弈终于落下了帷幕,毫无疑问,她是这场博弈里唯一的失败者。
这一年,436 实验室转博的名额轮空了,对于一个处在发展关键期的实验室来说,这实在是一件不寻常的事情,也许是因为梁松哲过于自信言蔚肯定会读博,所以他对于手头上仅有的一个转博名额,在一开始就拒绝了外面考博生的申请,没想到言蔚却没转,最后只能把这个名额借给了别的老师。
很快,言蔚就在组会上感受到了梁松哲态度的转变,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变得尖锐,开始对她的工作吹毛求疵,每一处细节都逃不过他的严苛审视,言蔚提出的许多实验想法和计划,以往总能得到梁松哲的夸赞和支持,但如今却常常被梁松哲以各种理由质疑和驳回。
言蔚也曾尝试着与梁松哲进行沟通,试图根据他的建议主动解决问题,让他满意,但每次的尝试都像是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积极的回应。梁松哲对她越来越冷漠,他不再关心她的实验结果,也不再催促她写文章,甚至,言蔚给他发完工作汇报以后,他也视而不见,很少再找她讨论。
经历了这样天差地别的对待后,她逐渐变得消极倦怠,对科研失去了往日的热情和动力。她开始避免与梁松哲接触,尽量减少在组会上发言的机会,生怕自己再次成为他批评的靶子。
有时候,言蔚回想起自己曾经对科研的热爱和投入,那些日子才过去没多久,但仿佛已经变得遥不可及,现在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挫败感。
“不转博,我就没什么价值了,他不会为我操心了。”言蔚自嘲地笑了笑,“他今天和我说,毕业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他没有关系,我的实验就是不行,还达不到写文章的标准,真不知道怎么做他才会满意。”
“不过,前段时间老板试探了薛姝准不准备之后转博,她直接说自己不准备转,老板也没有说什么。”温亭道,“薛姝自己也吃惊,他之前从来没有表示过想让她读博的意思。”
“他发现手底下缺人了吧,所以才想争取她。”言蔚笑得有些讽刺。
“你们都拒绝了,怎么老板现在只针对你?”温亭问。
“大概他更偏爱那些意志坚定、从一而终的学生,而我,在他眼中,只是个三心二意的人吧。”言蔚轻轻叹了口气。
温亭犹豫片刻,还是说:“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你会转博的,是吗?”
“也许吧,谁知道呢。”言蔚停下脚步,她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路边的一片枯叶上,她拾起枯叶举在眼前,阳光透过树叶的脉络,映照出斑驳的光影。她凝视着这片枯叶,像是要看清什么,良久,她缓缓说:“你觉得宋书逸师兄是个什么样的人?”
“师兄他很勤奋,也很热心。”温亭想了想,“当然,他也很会为自己争取利益。”
“你平时不声不响的,其实心里都清楚呢。”言蔚笑道。
“实验室里,大家天天都要见的,彼此怎样,谁不清楚。”温亭轻轻摇头。
“我一直不愿意再提这件事,是因为其实我自己心里也没有想明白。”言蔚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沙哑,似乎在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情绪。
“但我知道,你很难过,对不对?”温亭握紧了言蔚的手,像是要通过这种方式给予她安慰与支持。
言蔚身体微微一颤,但她没有躲避:“我一入学就跟着他,他教我看文献、做实验、想课题,我是真的很感激他,也很信任他。可是这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在梁老师提出要把我做的实验放进他的文章里的时候,不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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