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广郡的深秋,带着劫后余生的萧索。郡守府内,虽然瘟疫已退,但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药味和淡淡的悲凉,却仍未完全散去。
葛年安——如今在灵广郡上下口中已是“葛神医”——刚巡查完城西的临时医棚回来。
他穿着一身半旧的灰色布袍,袖口沾了些许药渍,脸上带着连日操劳的疲惫,但眼神却比来时清亮了许多。
看着那些逐渐恢复生气、对他千恩万谢的百姓,他心中那份因多年漂泊而产生的虚无感,似乎被填满了些许。
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时,想到苏家村,想到苏大顺那老酒友,想到苏安这神秘莫测的“师父”,以及……心底那个被刻意尘封了十五年的身影,依旧会泛起阵阵复杂的涟漪。
他刚踏进郡守府为他安排的小院,准备换身衣服再去查看几个重症病人的脉案,就听见前面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夹杂着急促的脚步声和隐约的争执声。
“外面何事喧哗?”他皱了皱眉,问院子里正在整理药材的小药童。
药童抬起头,一脸茫然:“回葛大夫,小的不知,好像是……来了什么贵人?”
贵人?葛年安心头莫名一跳。
灵广郡刚解封,谁会在这时候来访?难道是朝廷派来的钦差?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衣袍,虽不喜应酬,但身在郡守府,必要的礼节还是得有。
他刚走出小院,穿过一道月亮门,脚步便猛地顿住了。
前方不远处的抄手游廊下,站着几个人。
为首之人,背对着他,身姿挺拔,穿着一身料子极好却样式简洁的骑装,墨发高束,仅以一根素银簪挽住。
仅仅一个背影,却让葛年安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那个背影……刻骨铭心,魂牵梦绕了十五年,他绝不会认错!
似乎是感应到了他的目光,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定格。
秋日的阳光透过廊柱,洒在她脸上。十五年的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褪去了少女的娇憨,增添了成熟的风韵和一抹挥之不去的清冷。
她的眉眼依旧精致,只是那双曾经盛满星辉和笑意的眸子,此刻如同深秋的寒潭,平静无波地望着他,深处却翻涌着他看不懂的惊涛骇浪。
裴敏儿。
慧敏公主。
竟然是她!
葛年安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他设想过无数次可能的重逢,或许是在某个偏僻的村落擦肩而过却不相识,或许是在他垂垂老矣时听到她儿孙满堂的消息……
却从未想过,会是在这里,在这样的情形下,如此突兀,如此……让他无所遁形。
他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复杂难辨的情绪,看着她微微抿紧的、显得有些苍白的唇,看着她垂在身侧、悄然握紧的拳头。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羞愧、愧疚、慌乱、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埋心底的悸动,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裴敏儿也在看着他。
眼前的男人,与她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清俊儒雅的葛家三公子,几乎判若两人。
皮肤粗糙黝黑了许多,是常年风吹日晒的痕迹;眼角有了细密的皱纹;身上穿着的是最普通的粗布衣衫,甚至还带着药草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汗味?
唯一熟悉的,是那双眼睛,虽然此刻写满了震惊和慌乱,但眼底深处那份属于葛年安的清正与温和,似乎并未改变。
他真的……老了很多,也平凡了很多。这就是让她苦苦追寻、蹉跎了十五年岁月的人?
林子芙信中说他是“神医”,解了一郡瘟疫,可她此刻看到的,更像是一个风尘仆仆、带着些许落魄的乡村郎中。
巨大的落差,让她心头一阵尖锐的刺痛,是为他,也是为自己。
两人就这样隔着几步的距离,无声地对望着。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风都停止了流动。
周围的侍卫、女官,以及闻讯赶来的郡守府下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丝毫声响。李茂和林子芙站在稍远些的地方,看着这一幕,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最终还是裴敏儿先开了口。
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近乎诡异,仿佛在谈论今日的天气,只有尾音处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葛年安。”她叫他的名字,字字清晰,“别来无恙?”
这简单的四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葛年安情感的闸门。
他猛地回过神来,巨大的愧疚感如同山崩海啸,将他最后一丝镇定击得粉碎。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踉跄着向前两步,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撩起衣袍,对着裴敏儿,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草民……葛年安……参见公主殿下!”他的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板上,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这一跪,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十五年的逃避,十五年的隐姓埋名,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裴敏儿看着他伏在地上的、微微颤抖的背影,看着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袍,看着他鬓角隐约可见的几丝霜白,心脏像是被无数根细针同时扎刺,密密麻麻地疼。
她想象过重逢时,或许会质问他,会痛斥他,甚至会……可她从未想过,会是这样一幕。
她没有立刻叫他起身,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如同实质,一寸寸地扫过他的脊背,仿佛要透过那层粗布,看进他的心里去。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葛神医请起吧。你如今是灵广郡的救命恩人,这一跪,本宫可受不起。”
葛年安身体一僵,缓缓抬起头,脸上血色尽失,嘴唇翕动了几下,却终究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他能说什么?解释他当年的不告而别?解释他这十五年的隐匿?在她十五年的等待面前,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林子芙见状,连忙上前打圆场,笑着扶起葛年安:“葛神医快起来,公主殿下是听说你在此处立下大功,特意前来……探望的。”
她给葛年安使了个眼色,又对裴敏儿道,“殿下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不如先到花厅用些茶点,歇息片刻?”
裴敏儿深深看了葛年安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痛,有怨,有探究,最终都化为一片深沉的疲惫。
她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在女官的簇拥下,朝着花厅走去。
葛年安站在原地,看着那决绝而清冷的背影消失在游廊尽头,仿佛带走了他周围所有的空气。
他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幸好李茂在一旁扶了他一把。
“玄明,”李茂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丝同情和无奈,“公主她……这十五年,不易。”
葛年安闭上眼,痛苦地皱紧了眉头。他知道,他当然知道。他只是……不敢去想。
重逢,没有想象中的激烈冲突,没有痛哭流涕的控诉。
只有这死寂的沉默,和那看似平静表面下,汹涌的、足以将人溺毙的暗流。
十五年的时光,横亘在他们之间,如同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知道,该来的,终究躲不掉。
裴敏儿既然来了,不得到一个答案,绝不会罢休。
而他,又能给她一个怎样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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