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妃百两赏银和长期订单的消息，如同在滚油里滴入冷水，在后宫彻底炸开了锅。芳菲苑门前虽不至于车水马龙，但窥探、打量、乃至带着各种心思前来“道贺”或“探听”的目光，明显多了起来。
琉璃却下令紧闭院门，除了必要的采买和交货，一律谢客。她深知树大招风的道理，眼下最要紧的，不是扩张人脉，而是巩固成果，并将这来之不易的“成果”，转化为实实在在的、能让皇上看到的“KpI”进展。
她花了整整两天时间，埋首于账本之中。不同于宫内流水账似的糊涂记载，她采用的是系统提供的复式记账法，收入、支出、成本、利润，条分缕析。敬妃的驱蚊香囊订单、各宫零散购买的胭脂水粉、以及最大头的华妃“凝香露”订单，每一笔都清晰可查。
更重要的是成本核算。她将芳菲苑的初期投入（修缮、器具）、原料采购（包括被抬价的部分）、人工成本（她给自己和小栗子三人也象征性地记了月钱，虽未实际发放，但账目上必须体现），甚至预估了未来的损耗和管理费用，全部摊入成本。
最终，她得到了一份简洁明了、数据清晰的“芳菲苑脂粉作坊阶段性经营报告”。报告核心结论是：采用新法制作脂粉，在保证甚至提升品质的前提下，综合成本较内务府旧例采买价格，降低约四成。若规模化生产，成本仍有下降空间。附上详细账目对比，一目了然。
报告最后，琉璃还“贴心”地附上了一张“为国库节流预估表”，根据往年内务府脂粉采买总额，推算若全面推行新法，每年可为国库节省的银子数额。数字相当可观。
捧着这份墨迹未干的报告，琉璃知道，觐见皇上的时机到了。这不仅仅是一份业绩汇报，更是一道护身符，向皇帝证明她的价值，也间接敲打内务府——你们贪墨的空间，被我算得明明白白。
养心殿内，檀香袅袅。
胤禛看着苏培盛呈上的、厚薄适中的报告，并未立刻翻开，而是先扫了一眼垂首站在下方的琉璃。几日不见，这小宫女似乎清减了些，但眼神却更加清亮，脊背挺直，并无寻常宫人见驾时的惶恐。
“看来，你这‘略尽绵力’，颇见成效？”胤禛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随手翻开报告。
“奴婢惶恐，赖皇上洪福，侥幸有些许进展，不敢居功。”琉璃恭敬回答。
胤禛的目光在报告上快速扫过。他自幼饱读诗书，亲政后更是勤于政务，对数字极为敏感。这份报告格式新颖，条目清晰，数据对比强烈，尤其是最后那张“节流预估表”，让他目光停留了片刻。
“成本降低四成？”他抬起眼，看向琉璃，“你可知，内务府往年采买，亦有他们的道理？宫中用度，首重稳妥，品质、来源，皆需万无一失。”
琉璃心道来了，这是质疑她的产品可靠性和供应链稳定性。她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个小锦盒，由苏培盛接过，呈到御前。
“皇上明鉴。此乃奴婢新制‘凝香露’，已蒙华妃娘娘试用，觉其品质尚可。奴婢所用原料，虽部分来自宫外，但皆有固定、可靠的供货商，来源可查。制作过程，奴婢严格把控，每一道工序皆有记录。若皇上存疑，可派专人查验、比对。”她顿了顿，补充道，“且奴婢以为，开源节流，乃充盈国库之本。若能以更低成本获同等甚至更优之物，所省银钱用于西北军饷或河工赈济，于国于民，善莫大焉。”
她的话，句句落在“国库”、“军饷”、“河工”这些皇帝最关心的事情上。
胤禛打开那精致的琉璃瓶，一股馥郁沉稳的玫瑰檀香弥漫开来，确实非同凡品。他合上盖子，手指轻轻敲着那份报告。琉璃的话，他听进去了。内务府的积弊，他岂会不知？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整顿需时机和由头。眼前这个小宫女，倒像一把意外锋利的匕首。
“数据倒是清晰。”胤禛将报告放下，语气平淡，“苏培盛，着人按此报告所列，抽样核对一番。”
“嗻。”苏培盛躬身应下。
“琉璃，”胤禛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你既精于计算，可通庶务？朕且问你，若依你此法，在内务府现有框架下推行，可能顺畅？”
琉璃心中一震，皇帝这是在试探她是否有管理改革的能力和格局！她深吸一口气，知道更大的机会和风险就在眼前。
“回皇上，奴婢以为，若仅在旧框架内修补，恐事倍功半。内务府流程冗杂，环节众多，每一环节皆有可能滋生损耗与拖延。若想真正实现‘节流’，或可……另设一独立核算、专供宫内的‘精作坊’，直属于……例如苏公公督办，绕过中间层层盘剥，采买、制作、验收、分发，流程简化，账目清晰，则节省之效，必远胜于当前估算。”
她提出了一个近乎“皇商内廷办”的大胆构想！这是在虎口夺食的基础上，直接要另起炉灶了！
胤禛眼中精光一闪，深深看了琉璃一眼。这小宫女的胆子，比他想象的还要大。但这提议，确实切中要害。他沉吟片刻，未置可否，却转而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琉璃，你如此殚精竭虑，为朕‘分忧’，所欲为何？”
来了，终极问题。要钱？要权？还是……
琉璃抬起头，目光澄澈，语气无比真诚：“回皇上，奴婢别无他求。奴婢只是觉得，银子搁在库里是死物，用在得当处方能活络。奴婢有幸得窥经营之道，若能以此微末之技，为皇上分忧，为国库添砖加瓦，便是奴婢最大的造化。至于其他……奴婢但求一间安身立命的小作坊，凭手艺吃饭，于心已足。”
她再次强调了“为国库”和“凭手艺”，将自己定位成一个有特殊才能的“技术性打工人”，而非追逐权位的后宫女子。
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苏培盛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
良久，胤禛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什么。
“好一个‘凭手艺吃饭’。”他挥了挥手，“你的报告，朕留下了。芳菲苑之事，朕准你依现有模式继续，一应所需，仍报苏培盛。至于其他……朕自有考量。退下吧。”
“奴婢谢皇上恩典，奴婢告退。”琉璃心中忐忑，不知皇帝最后的“自有考量”意味着什么，但至少，眼前这一关算是过了，而且赢得了继续经营的空间。
退出养心殿，琉璃才发觉手心全是汗。与皇帝对话，不啻于一场刀尖上的舞蹈。
而殿内，胤禛重新拿起那份报告，目光落在最后那个惊人的“节流预估”数字上，指尖轻轻点着。
“苏培盛。”
“奴才在。”
“你说，这琉璃，是真心为朕分忧，还是……另有所图？”
苏培盛腰弯得更低，谨慎答道：“奴才愚见，琉璃姑娘心思灵巧，于经营一道确有过人之处。至于忠心……奴才不敢妄断。然其所作所为，眼下看，于国库确是有益的。”
胤禛默然片刻，将报告合上。
“传朕口谕，芳菲苑用度，凡五十两以下，可由琉璃自行决断，报你备案即可。另外，告诉内务府，芳菲苑的账，朕亲自看着。”
苏培盛心中巨震，皇上这是给了琉璃相当大的自主权，并且明确为她撑腰了！
“嗻！奴才遵旨。”
胤禛望向窗外，目光深邃。这把意外得来的“匕首”，看来，要比他预想的更为锋利。或许，真能用她，来搅动内务府那潭死水？
而琉璃回到芳菲苑，立刻召集小栗子三人。
“快，把华妃娘娘要的‘凝香露’赶紧做出来！我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皇上的态度暧昧，内务府的敌意未消，但琉璃知道，她已经在这紫禁城牢牢地扎下了一根钉子。接下来，就是如何让这根钉子，变得更有价值，更不可动摇。
御前的算盘珠子，由她拨响的第一声，已然清晰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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