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里,灯光惨白刺眼,将每一寸空气都照得无所遁形,也照见了柳映雪脸上那褪尽血色的、如同宣纸般的苍白。
汗水早已流干,只在鬓角发际留下蜿蜒的盐渍。剧烈的、几乎要将她整个人从内部撕裂的宫缩,如同永不停歇的海啸,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榨干了她最后一丝力气。
她的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浮沉,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耳边是医生和护士急促而压抑的交谈声,金属器械碰撞的冰冷脆响,还有自己那已经不成调、如同从破损风箱里挤出的、断断续续的呻吟。
“胎心……有一个变慢了!”
“宫口还是不够!头盆不称!”
“产妇力气快耗尽了!这样下去不行!”
这些破碎的字眼像冰锥一样刺入她混沌的意识。不行……不能不行……她的手下意识地、用尽最后一点力量,死死抓住身下早已被汗水、血水和羊水浸透的床单,指甲几乎要抠进粗糙的布料里。
脑海中闪过顾长风重伤初愈、依旧虚弱却努力对她微笑的脸,闪过婆婆顾王氏日夜操劳、布满担忧的面容,闪过周陈氏那沉默却坚定的眼神,更闪过这三个在她腹中躁动、等待降临人世的小生命……
她不能放弃!她是从旧式婚姻的泥沼里爬出来的柳映雪!是在丈夫重伤、自身孕重时独自撑起一个家的柳映雪!她经历了那么多苦难,好不容易看到了新生活的曙光,怎么能倒在这里?!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近乎蛮横的力气,猛地从她身体深处爆发出来!
她不再是无助地呻吟,而是发出了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用尽生命全部能量的嘶吼,脖颈上青筋暴起,整个人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向上挺起!
“看到头了!使劲!再使劲!”助产士的声音带着一丝惊喜的颤抖。
就在这似乎看到一丝希望的时刻,异变再生!柳映雪猛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眼前骤然一黑,耳边所有的声音都变得遥远而模糊,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喘不过气来!
“血压骤降!”
“产妇休克了!”
产房里瞬间乱成一团!
一直像一尊沉默雕塑般守在产房外走廊长椅上的周陈氏,猛地站了起来!
她透过门上的玻璃小窗,看到了里面骤然慌乱的人影和仪器刺耳的警报声。
她那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瞬间绷紧,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所有的平静都被一种决绝的锐利所取代!
她不再等待,不再犹豫。猛地转身,一把推开试图阻拦的护士,几乎是撞开了产房的门,闯了进去!
“保大人!万一不行,必须保大人!”她冲到主治医生面前,声音不高,却像淬了火的钢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的力量,每一个字都砸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
“她是三个孩子的娘!是长风的媳妇!不能有事!”
她的闯入和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让慌乱中的医生都怔了一瞬。
主治医生看着这个头发花白、眼神却如同鹰隼般锐利的老妇人,看着她那仿佛能穿透一切虚妄的、带着血丝的眼睛,瞬间明白了她的身份和那份沉甸甸的决心。
就在这时,或许是柳映雪那一声生命绝响般的嘶吼起了作用,或许是冥冥中感受到了某种庇佑,第一个孩子的头,终于艰难地、带着血污,滑出了产道!
“出来了!第一个出来了!”助产士几乎是哭着喊出来的。
那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婴儿啼哭,像一道划破黑暗的曙光,骤然响起!虽然孱弱,却充满了生命的顽强。
这哭声仿佛给了柳映雪最后一丝虚幻的力量,也像是打开了某个闸门。紧接着,在医生专业的辅助下,第二个、第三个孩子,也相继以一种快得令人心惊的速度,降临到这个风雪交加的世界上!
“第二个!也是个男孩!”
“第三个……天啊,第三个也是男孩!”
产房里,瞬间被三重叠奏般的、或响亮或微弱的婴儿啼哭所充斥!
三个!真的是三个男孩!这罕见的、足以让任何家庭欣喜若狂的景象,此刻却因为母亲的危急状况,蒙上了一层沉重的阴影。
柳映雪在那第三声啼哭响起的瞬间,仿佛那根一直紧绷着的、维系着她生命和意识的弦,终于“铮”地一声断裂了。
她一直强撑着的、向上挺起的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一般,猛地软了下去,重重地跌回产床。
抓住床单的手,无力地松开。那双因为极度用力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缓缓地、缓缓地闭上,最后映入她模糊眼帘的,是产房顶上那盏惨白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灯。
然后,一切归于黑暗和寂静。所有的疼痛、嘶吼、担忧、期盼……都离她远去了。她陷入了深不见底的、生命体征极其微弱的昏厥之中。
“映雪!”
“产妇昏迷!血压测不到了!”
“快!抢救!输血!”
产房里刚刚因为孩子降生而稍有缓和的紧张气氛,瞬间再次绷紧到了极致!医生和护士围绕着毫无声息的柳映雪,展开了又一轮与死神的争夺。
周陈氏站在原地,看着床上那个脸色灰败、仿佛已经失去所有生气的年轻女子,又看了看旁边护士手中托着的、三个皱巴巴、像小猫一样啼哭的婴儿。
她那挺直了一辈子的脊梁,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合十在胸前,闭上眼睛,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
这个一生坚强、几乎从不信命、只信自己双手的老妇人,在此刻,将她所有的祈愿,都寄托给了那虚无缥缈的老天。
走廊里,得到消息、被勤务兵勉强扶来的顾长风,靠着冰冷的墙壁,听着里面传来的、属于他孩子们的啼哭,以及随后更加急促慌乱的抢救声,他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直到尝到了咸腥的血味。
左臂的伤处传来阵阵钻心的痛,却远不及此刻心中的万分之一。他只能像一尊失去灵魂的塑像,僵在那里,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风雪依旧在窗外咆哮,仿佛要撼动这栋拯救生命也见证生死的大楼。
产房内,是三条新生命带来的微弱希望,与一位母亲命悬一线的巨大危机。
周陈氏那一声“保大人”的决断,柳映雪耗尽生命最后力气的坚韧,与三个男婴降临人世的啼哭,共同构成了这个雪夜里,最悲壮、也最令人心碎的交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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