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了,连同李建业那略显仓促的背影,一起融进了渐亮的晨光里。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柳映雪静静地坐在炕沿,仿佛时间已经凝固。她的身体一动不动,宛如一尊失去了温度的玉雕,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静谧。
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口,透露出一丝生命的气息,还有那双过于沉静、深不见底的眼眸,宛如两口幽黑的深井,让人无法窥视其中的情绪。
这是怎样的一种状态呢?她似乎与周围的世界完全隔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一切都无动于衷。
然而,在这看似冷漠的外表下,她的内心是否也如外表一般平静呢?
回想起前世的这一天,在李建业走后,她又是如何度过的呢?
她记得自己像被抽走了灵魂一般,缓缓地扑到炕上,然后像一个孩子一样,用被子紧紧捂住自己的脸,压抑着声音哭泣。
那哭声是如此的低沉,却又如此的撕心裂肺,仿佛要将她所有的痛苦和绝望都释放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觉得时间在那一刻变得漫长无比。
当她终于停止哭泣时,她的眼睛已经肿得像两颗熟透的桃子,通红通红的,让人看了心疼不已。
然后,在公婆“贴心”的安慰下,她强打起精神,告诉自己一定要做一个坚强的军属,绝对不能给建业丢脸,更要替他照顾好爹娘……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她怎么会如此愚蠢呢?
这简直就是彻头彻尾的愚蠢!
那股在胸腔里翻腾的恨意,如熊熊烈火一般,几乎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都灼穿。她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在颤抖,那是愤怒与绝望交织的表现。
她紧紧地攥起拳头,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那细微的刺痛感,仿佛是她内心痛苦的一种释放。只有这样,她才能勉强保持着最后的一丝清醒。
不能慌,不能乱。戏,才刚刚开始。
果然,没过多久,门外就传来了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以及婆婆张氏那故作担忧、提高了音调的嗓音:
“映雪啊?映雪?建业……他走了?” 话音未落,门帘被掀开一条缝,张氏那张堆满“关切”的脸探了进来。
紧随其后的是公公李守仁,他背着手,脸上是惯常的、作为一家之主的严肃,但那双眼睛里,此刻也努力装点着几分“沉重”与“不舍”。
柳映雪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两人。
张氏,五十出头的年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了个小小的髻,身上穿着半新的藏蓝色粗布褂子,收拾得利利索索。前世,就是这张看似慈和的脸,用无数句“建业是为了国家”、“再等等就有信了”、“我们老李家绝不会亏待你”,将她牢牢拴在了这个吃人的牢笼里,榨干了她所有的青春和价值。
李守仁,干瘦,话不多,显得有几分老实木讷。但柳映雪现在清楚地知道,这份“老实”背后,是极致的精明和算计。他是这个骗局的默许者和既得利益者。
“爹,娘。” 柳映雪垂下眼睫,掩去眸底所有的情绪,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和……空洞。她甚至没有起身,只是微微缩了缩肩膀,将一个骤然与丈夫分离、心神俱伤的新媳妇模样,演得入木三分。
张氏见状,立刻快步走进来,一屁股坐在炕沿,伸手就想来拉柳映雪的手,嘴里一叠声地劝慰:“哎哟,我的儿,快别难受了!这心里不好受,娘都知道,都知道啊!”
柳映雪在她手碰到自己之前,不动声色地将手缩回了袖子里,依旧低着头。
张氏的手落了个空,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随即又立刻堆起更浓的“心疼”:“建业这孩子,也是没办法……军令如山倒啊!他是去吃官粮,干大事,是光宗耀祖的好事!咱们当家里人的,得支持他,不能拖他后腿,你说是不是?”
李守仁也在一旁干咳两声,帮腔道:“你娘说得对。好男儿志在四方。建业有出息,将来……将来总有团聚的一天。” 他说“团聚”两个字时,语气有那么一丝极细微的飘忽。
柳映雪心中冷笑。光宗耀祖?团聚?是啊,他后来确实“光耀”了,带着他的新妻子、新儿女“衣锦还乡”,给了她一个最“圆满”的“团聚”!
她依旧不说话,只是肩膀微微耸动,仿佛在极力压抑着哭泣。
张氏看她这副“伤心欲绝”的样子,眼珠转了转,语气更加“体贴”:“好孩子,快别哭了,仔细伤了眼睛。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得往前看。家里有爹娘在,断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她往前凑了凑,压低了些声音,像是在分享什么秘密,又像是在给予什么承诺:“建业走的时候,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一定照顾好你。他说了,等他那边安定下来,立住了脚,就想办法接……接咱们过去享福!”
享福?
柳映雪的指甲掐得更深了。前世,这句话就像吊在驴子眼前的胡萝卜,让她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一年又一年地等了下去。接他们过去?接过去看他如何与新妇恩爱,给他当老妈子吗?
她终于抬起头,眼眶周围恰到好处地泛着红,眼神里带着一种依赖和不确定,怯生生地问:“娘……建业他,真的会回来吗?这仗……要打多久啊?”
“回!肯定回!” 张氏拍着大腿,语气斩钉截铁,仿佛她能预知未来,“他是咱老李家的独苗,能不回来吗?这仗啊,我看快了!国民党那些少爷兵,哪是咱们解放军的对手?用不了多久,肯定就打完了!到时候,建业风风光光地回来,你就是功臣的妻子!”
李守仁也点头:“嗯,你娘说得在理。安心在家待着,把身子养好,把家里照看好,就是帮了建业最大的忙了。”
多么完美的说辞!把她所有的退路和质疑都堵死了。安心待着,照看好家里(和他们),就是支持丈夫,就是功臣。
柳映雪看着他们一唱一和,表演得天衣无缝。若非重生一世,她怎会想到,这看似朴实诚恳的面容下,藏着如此龌龊的算计和欺骗?他们明知儿子不会再要她,却依旧用谎言编织牢笼,让她做他们免费的保姆、养老的保障。
“嗯。” 柳映雪低低地应了一声,重新低下头,声音细弱蚊蝇,“我听爹娘的。”
她这副“顺从”、“认命”的样子,显然让张氏和李守仁十分满意。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那眼神里,有松了口气的轻松,或许,还有一丝计划得逞的隐秘快意。
“这就对了!” 张氏笑容更“慈爱”了,“快起来洗漱,娘去给你弄点吃的。这人是铁饭是钢,可不能亏了身子。”
说着,她站起身,风风火火地往外走,嘴里还念叨着:“唉,建业这一走,家里里里外外,少了个壮劳力,往后……少不得要多辛苦映雪你了……”
李守仁也背着手,跟着出去了,临走前,还“欣慰”地看了柳映雪一眼。
门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光线,也暂时隔绝了那令人作呕的虚伪。
屋子里再次只剩下柳映雪一人。
她慢慢地抬起头来,原本低垂的眼眸此刻微微上扬,露出了一双深邃而锐利的眼睛。那张曾经挂满悲伤与怯懦的面庞,此刻竟然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痕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如同被冰雪覆盖般的冷厉。
她缓缓地站起身来,脚步轻盈却又坚定地朝着窗边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一般,没有发出丝毫的声响。走到窗边后,她静静地站定,透过那扇破旧的窗纸,凝视着院子里的景象。
张氏正站在院子中央,手脚麻利地生着火。她熟练地将木柴堆好,然后用打火石点燃了干草,火苗迅速升腾起来,照亮了她那张平凡而又略显苍老的脸。
而李守仁则蹲在屋檐下,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旱烟袋,悠然自得地点上火,深吸一口后,吐出一团白色的烟雾。
这一幕,在外人看来,或许会觉得这对夫妻是如此的和谐、温馨。
然而,在她的眼中,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虚伪的表演罢了。她的目光如同最冷静的猎手一般,冷漠而无情地扫过这个她即将在此“战斗”许久的院子,以及那对即将被她撕下“伪善”面具的公婆。
殷勤?
这两个字听起来是多么的讽刺啊!那所谓的殷勤背后,隐藏着的是对她的深深恶意,是恨不得吸干她最后一滴血的祸心!
她缓缓地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贴身口袋里那张写着“诅咒”的字据,仿佛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能刺痛她的灵魂。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这是她对这个世界的嘲讽,也是她对那些伤害过她的人的宣战。
演戏?
好啊,那就让我们来看看,究竟谁的戏更真,谁的心更狠,谁能笑到最后!
她心中暗暗发誓,从今天起,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柳映雪,她是来自五十四年后的复仇之魂,带着前世所有的苦难和屈辱,她要将这一切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而这第一步,就是要在这看似密不透风的牢笼里,撕开一道口子。
她仔细地回想着张氏说过的话,“家里里里外外,少了个壮劳力”,这句话似乎隐藏着什么玄机。也许,这就是她突破困境的关键所在。
她转身,开始慢条斯理地整理床铺,动作不疾不徐,眼神却锐利如鹰,开始飞速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支前工作、妇救会、经济独立、搜集证据……这每一条线都如同蛛丝一般错综复杂,却又都至关重要,必须要尽快将它们紧紧地握在手中。
李建业的离去,对于柳映雪来说,并不是结束,而是另一场“战争”的开始。这场“战争”没有硝烟弥漫,却同样激烈异常。而她要攻克的第一个堡垒,便是眼前这个看似“和睦”的“家”。
然而,这个“家”却并非表面上那么平静。每个人都心怀鬼胎,各自有着不为人知的目的和盘算。在这个看似亲密的家庭背后,隐藏着无数的秘密和矛盾。
柳映雪深知,要想在这场“战争”中取得胜利,就必须先揭开这个“家”的伪装,洞察每个人内心的真实想法。只有这样,她才能找到突破口,逐一击破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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