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年春末,北方的寒意彻底褪去,阳光变得温暖而明亮,连县城街道两旁新栽的杨树都抽出了嫩绿的新芽,在微风里轻轻摇晃。县妇联那间熟悉的办公室,今日也与往常不同,窗明几净,连空气里都仿佛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同于往日的甜意。
没有张灯结彩,没有喧哗宴席,只有办公室正中墙上贴着一个用红纸剪出的、略显朴拙却格外醒目的“囍”字。桌子上摆着一些同事凑钱买来的水果糖、瓜子花生,还有两壶新沏的茉莉花茶,散发着清雅的香气。
柳映雪穿着一身崭新的、合体的蓝色列宁装,领口露出里面雪白的衬衣,头发仔细地梳在脑后,用一根普通的黑色发卡固定着,脸上未施脂粉,却因那份由内而外的光彩,显得比往日更加清丽动人。她站在那里,嘴角带着一丝恬静而幸福的微笑,招呼着前来道贺的同事们。
顾长风则是一身笔挺的、洗熨得一丝不苟的旧军装,没有佩戴肩章和领花,显得干净利落。他站在柳映雪身旁,身姿依旧挺拔如松,只是那平日里习惯性微蹙的眉宇此刻完全舒展开来,眼神温和,带着清晰可见的笑意,看着身边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子。经历了无数战火洗礼、见惯了生死离别的他,此刻心中竟也难得地生出几分属于人间的、安稳的喜悦。
婚礼简单得近乎简陋,却庄重而温馨。主婚人是县里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领导,证婚人则是妇联的王主任。没有繁文缛节,只是在一片真诚的祝福声中,两人向毛主席像鞠躬,向主婚人、证婚人鞠躬,再相互鞠躬。
老领导讲话,语气带着长辈的慈和与革命者的豪情:“顾长风同志,柳映雪同志,你们一个是驰骋沙场、为国为民的战斗英雄,一个是从封建压迫中挣脱出来、在新社会努力成长的妇女干部!你们的结合,是志同道合,是革命伴侣!希望你们在今后的日子里,互相扶持,共同进步,为我们新中国的建设,贡献你们全部的力量!”
王主任也笑着送上祝福,话语里带着对柳映雪这个得力下属的偏爱:“映雪是个好同志,坚韧、聪明、肯干!长风同志,你可要好好待她!祝你们白头偕老,革命路上永相伴!”
掌声和欢笑声充满了小小的办公室。同事们纷纷上前,说着祝福的话,往一对新人手里塞着糖果。孙巧妹、赵小娥几个从柳家沟特意赶来的姐妹,更是激动得眼圈发红,拉着柳映雪的手,有说不完的叮嘱。
顾长风看着身边笑靥如花的柳映雪,看着她眼中那不再带有阴霾的、明亮而温暖的光芒,心中被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填满。他悄悄伸出手,在桌子下,紧紧握住了柳映雪的手。那手,不再冰凉,而是带着熨帖的温度,坚定地回握着他。
仪式结束后,两人回到了组织上临时分配给他们的一间小小的宿舍。说是新房,也不过是比单身宿舍稍大一些,墙壁用石灰水新刷过,散发着淡淡的气味。家具极其简单,一张木床,一张书桌,两把椅子,一个脸盆架。唯一的“新”气,是床上那两床叠得整整齐齐的、印着大红“囍”字的新棉被。
没有闹洞房,没有喧嚣。当夜幕降临,喧嚣散去,小小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红烛(其实是两支红色的普通蜡烛)在桌上静静燃烧,跳动的火苗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洁白的墙壁上,交织在一起。
顾长风倒了两杯白开水,递给柳映雪一杯。两人坐在床沿,一时都没有说话,只有烛火轻微的噼啪声和彼此清晰的呼吸声。
“映雪,”顾长风看着她被烛光映照得格外柔和的侧脸,轻声开口,“跟着我,以后可能还要吃苦,还要奔波。”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疚。军人的职业注定漂泊,他无法给她一个长久安稳的居所。
柳映雪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嘴角噙着那抹令他心安的微笑:“我不怕。以前那么难的日子都过来了,现在还有什么好怕的?你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却字字清晰:“还记得我信里说的吗?‘陪伴于你,纵横天下’。”
顾长风的心被这句话狠狠撞了一下,一股滚烫的热流涌遍全身。他放下水杯,伸出双臂,将这个外表柔韧、内心却无比强大的女子,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她的身子先是微微一僵,随即便放松下来,温顺地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那有力而急促的心跳声。
红烛静静燃烧,流下喜悦的泪。窗外,月色如水,温柔地笼罩着这座小城,也笼罩着这对历经磨难、终成眷属的新人。
然而,军人的蜜月总是短暂的。婚后不过月余,一个带着北方寒意的下午,一份标着“急件”的军令,便送到了顾长风的手中。
命令来自更高层的军事机关。因朝鲜战局需要,以及东北边防战略地位的极度提升,决定抽调一批有实战经验、作风过硬的中高级指挥员,加强东北方向的防御和建设力量。顾长风的名字,赫然在列。他被任命为东北军区某边防师的参谋长,要求接到命令后,即刻启程赴任。
看着那份措辞简洁、却重若千钧的命令,顾长风沉默了。他抬起头,看向正在窗边小桌前整理文件的柳映雪。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专注的侧脸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新婚燕尔,他如何开得了口,告诉她又要分离,而且是去往那更为遥远、条件更为艰苦的北疆?
柳映雪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抬起头,见他神色有异,目光落在他手中那份文件上,心中已然明了了几分。她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没有去看那命令,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要走了?”
顾长风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点了点头,将命令递给她:“东北。命令很急。”
柳映雪接过那张纸,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字句,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但脸色却依旧平静。她将命令轻轻放在桌上,抬起头,脸上甚至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去吧。那是组织需要,是国家需要。我等你安顿下来,就向组织申请,调过去找你。”
她的平静和理解,反而让顾长风心中更加酸涩。他握住她的双肩,声音低沉:“东北苦寒,不比这里……”
“你能去,我就能去。”柳映雪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别忘了,我也是革命队伍里的一员。你能为国守边防,我就能在后方,或者在你身边,做我能做的工作。”
她转身开始利落地帮他收拾行装,将那件军呢大衣仔细叠好,又找出他需要的书籍文件。动作有条不紊,没有丝毫的慌乱和怨怼,只有一种与丈夫并肩承受风雨的坦然与坚定。
离别来得猝不及防。站台上,寒风料峭,远非县城里的春日暖阳可比。火车喷吐着浓重的白汽,如同一条即将远行的钢铁巨兽。
顾长风穿着厚重的军大衣,站在车厢门口,紧紧握着柳映雪的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照顾好自己。”他最终只挤出这一句。
“你也是。”柳映雪仰头看着他,眼圈终于忍不住微微泛红,但她倔强地没有让泪水掉下来,“到了那边,记得来信。我这边安排好,就过去。”
汽笛长鸣,车轮缓缓转动。
“等我!”顾长风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里,然后毅然转身上了车。
柳映雪站在原地,看着绿色的列车逐渐加速,消失在视野的尽头,最终化作铁轨尽头的一个黑点。站台上的风,吹得她单薄的身子有些摇晃,但她始终挺直着脊背。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站台上又站了许久,直到那列车远去的方向,只剩下空荡荡的铁轨和苍茫的天空。然后,她转过身,迎着北风,一步步向县城走去。脚步依旧稳定,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
新婚的喜悦尚未细细品味,离别的愁绪已然袭来。但她知道,这就是选择一个军人的代价,也是他们这一代人的宿命。个人的情感,永远与国家的需要紧密相连。
回到那间骤然变得空荡冷清的新房,柳映雪看着桌上尚未燃尽的红烛,看着墙上那个依旧鲜艳的“囍”字,轻轻抚摸着自己无名指上那个并不存在、却早已刻在心上的“戒指”。
长风已奔赴新的疆场,而她,也将收拾心情,尽快处理好此间的工作与关系,向着那更为寒冷、却也承载着丈夫职责与梦想的东北,整装待发。
他们的婚姻,始于风雪中的承诺,也将在新的风雪考验中,淬炼得更加坚韧。关山万里,阻隔不了两颗早已紧密相连的心。未来的路,无论有多少艰难险阻,他们都将携手,一起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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