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的寒冬仿佛没有尽头。一九六一年的春天姗姗来迟,冰雪顽固地覆盖着大地,只在正午阳光最烈时,屋檐下才滴滴答答落下些许冰水,但一到夜晚,又重新冻结成更滑更硬的冰棱。
物资供应愈发紧张,餐桌上可见的绿色几乎绝迹,翻来覆去就是土豆、萝卜、酸菜和有限的粗粮。
这种单调而缺乏新鲜蔬菜水果的饮食,很快在家人身上留下了痕迹。
先是顾王氏,刷牙时发现牙刷上带了血丝,起初没在意,后来吃饭时牙龈也容易出血,吃东西都有些不方便。
紧接着,一向身体硬朗、沉默寡言的周陈氏,也被柳映雪发现她漱口时悄悄吐出的水带着淡淡的红色。
连顾长风偶尔回家,柳映雪也注意到他嘴唇有些干裂,嘴角起了小火泡,问他,他只说是上火,训练忙,没事。
柳映雪心里明白,这哪里是简单的上火。她忆起前世在妇联工作时学到的一些零星的卫生知识,知道这是缺乏某种“维生素”的表现,长期下去,人会免疫力下降,甚至可能得坏血病。
看着饭桌上孩子们虽然能吃饱,但小脸似乎也不如从前红润,看着婆婆和大姨日渐缺乏血色的面容,柳映雪心急如焚。
这天傍晚,她站在冰冷的院子里,望着被厚厚积雪覆盖、毫无生机的那一小块菜地,眉头紧锁。寒风像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周围是一片白茫茫的死寂。如何才能在这冰天雪地里,找到一点新鲜的绿色?
就在这时,一段尘封已久的前世记忆,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火柴,猛地照亮了她的脑海。
那是很多年前,在她还是李家媳妇的那个贫穷村子里。
有一年冬天,村里破天荒地来了几个外地技术员,鼓动村民在自家院子里弄什么“大棚蔬菜”。
她当时只是好奇地远远看过几眼,记得那些人用竹篾搭起弧形的架子,上面覆盖着厚厚的、透明的塑料布(那时叫“玻璃纸”或者“油纸”?),里面竟然在寒冬里种出了绿油油的青菜!村里人都当稀奇看,后来好像因为成本和技术问题,没能推广开,但那寒冬里的一抹绿色,却深深印在了她的记忆里。
大棚……蔬菜?
柳映雪的心脏猛地跳动起来。对啊!为什么不能试试?虽然这里比老家的冬天更冷,但原理应该是一样的!利用透明覆盖物吸收阳光的热量,给蔬菜创造一个温暖的小环境!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就再也无法遏制。她立刻转身回屋,翻箱倒柜地找起来。透明的塑料布在这个时候是稀罕物,她记得家里好像有一块顾长风之前带回来,准备用来遮东西的,不大,但或许够用。她又找出一些之前搭鸡舍剩下的、粗细不一的竹竿和木条。
顾王氏和周陈氏看着她忙碌,都有些疑惑。
“映雪,你这又是折腾啥呢?天寒地冻的。”顾王氏问道。
“娘,大姨,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在院子里种出点青菜来。”柳映雪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和不确定。
周陈氏没说话,只是走过来,拿起那几根竹竿看了看,又摸了摸那块不大的塑料布,眼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变成了思索。
柳映雪知道,光有热情和模糊的记忆是不够的。她需要更具体的办法。第二天,她特意去了趟驻地的团部图书馆,希望能找到相关的书籍。图书馆里农业技术的书很少,她翻遍了书架,终于在一本泛黄的、介绍农业增产技术的旧书里,找到了寥寥几页关于“温室育苗”和“阳畦”的介绍,虽然没有明确提到“大棚”,但提到了利用透明覆盖物增温、防风保温的原理。这让她更加坚定了信心。
她根据书上的示意图和前世的模糊记忆,开始在脑子里规划。地方就选在院子朝阳、背风的那一小块地方。用竹竿搭起一个北高南低、大概一米多宽、两米多长的弧形骨架。上面覆盖那块宝贵的塑料布,四周用砖头和老旧不用的厚棉被边缘压紧,防止热量散失和被风吹走。白天有太阳时,利用阳光增温;夜晚没有阳光,就需要额外的保温措施……
保温!这是东北寒冬最大的挑战。柳映雪和周陈氏商量,周陈氏默默地去柴房,抱来了一些柔软的干草和乌拉草。柳映雪则找出了家里所有不用的旧棉絮、破毯子。
说干就干。趁着周末一个相对暖和的下午,顾长风难得在家,也被柳映雪拉来帮忙。顾长风看着妻子画在地上的歪歪扭扭的草图,听着她兴奋地解释“大棚”的原理,虽然觉得在这零下二三十度的户外种菜有些异想天开,但他看着柳映雪眼中久违的光彩,还是挽起袖子,动手帮她搭起了骨架。他的手有力而精准,很快一个简陋但结实的弧形骨架就立在了雪地里。
覆上塑料布,压好砖头,一个微型、简陋版的“大棚”雏形出现了。柳映雪和周陈氏接着在棚内的土地上,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发酵好的马粪和树叶混合物作为底肥,又盖上了一层从屋里灶膛里取来的、尚有余温的草木灰,最后才铺上从室内提前解冻的一点点相对肥沃的土壤。
种子也是个问题。这个季节根本没有卖菜籽的。柳映雪想起了秋天时她特意留下的一些小葱根和蒜头,还有之前攒下的几粒耐寒的菠菜籽和小白菜籽。她小心翼翼地将葱根和蒜头埋进棚里温暖的土中,又将那寥寥无几的菜籽,均匀地撒在了一小片区域内。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晚。小小的“大棚”在暮色中,像一个透明的、脆弱的梦,静静地坐落在冰天雪地里。柳映雪用手摸了摸塑料布的内壁,似乎比外面要暖和一点点。她心里充满了期盼,也有几分忐忑。
“这……能行吗?”顾王氏看着这个奇怪的东西,忍不住怀疑。
“试试看吧,娘。”柳映雪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万一成了,孩子们和您、大姨,就能吃点新鲜的了。”
接下来的日子,照料这个“大棚”成了柳映雪和周陈氏每天最重要的功课。
清晨,太阳出来前,她们要用厚厚的草帘和旧棉被将大棚严严实实地盖起来,防止夜间低温冻坏里面的幼苗;等到上午九十点钟,阳光充足时,再小心翼翼地掀开覆盖物,让阳光透进去;下午太阳偏西,温度下降,又要及时盖上保温。
每天还要根据里面的湿度和温度,适时进行通风和少量浇水,水必须是提前在屋里暖过的,绝不能直接用冰冷的井水。
顾长风虽然忙,但每次回家,都会去看看那个小棚子。他看到柳映雪和周陈氏为此付出的辛劳,看到妻子脸上那专注而充满希望的神情,心中触动。
他不再觉得这是异想天开,反而在后勤部门开会时,偶尔会提一句“家属们也在积极想办法克服困难,尝试冬季种植”,虽然引得同僚们善意的笑声,但他知道,映雪做的,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日子一天天过去,棚外的冰雪依旧。然而,大约十几天后,当柳映雪在一个清晨,照例掀开草帘,擦拭掉塑料布上的白霜时,她惊喜地发现——那些埋下的蒜头和葱根,顶开了湿润的土层,露出了尖尖的、嫩黄的芽!而在那片撒下菜籽的地方,也依稀可以看到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绿色星点!
“大姨!娘!快来看!出芽了!出芽了!”柳映雪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周陈氏和顾王氏连忙凑过来,透过透明的塑料布,看到那一点点微弱却无比倔强的绿色,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和欣喜的笑容。周陈氏伸出粗糙的手指,隔着塑料布,极轻地碰了碰那抹嫩黄,嘴角几不可见地向上弯了一下。
这一点点绿色,在这片银装素裹的北国冬天里,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却又如此震撼人心。
它不仅仅意味着未来可能吃到嘴里的那点青菜,更象征着在极端困境中,那种不屈服于环境、努力寻求生机和希望的坚韧意志。
柳映雪知道,这条路还很长,这些小苗能否在接下来的严寒中存活、长大,还是未知数。
但至少,希望已经破土而出。她仿佛已经看到,在那简陋的“大棚”里,一片生机盎然的绿色,正在悄然孕育,等待着驱散这个漫长寒冬的冰冷与匮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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