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地球，滨海市。
夕阳正沉入海平面，将整片天空染成温暖的橙红色。城市的天际线依然矗立着熟悉的摩天大楼，但仔细看，会发现一些不同——建筑的表面覆盖着流动的微光，那是零点能源采集器的吸收膜；街道上悬浮的车辆无声滑过，用的是反重力推进技术；就连远处的海滨公园，那些花草树木也比记忆里更繁茂，那是生态重塑引擎的成果。
苏映雪站在阳台上，手里端着一杯茶，看着这座城市。她已经卸任银河议会议长两年了，现在担任人类文明驻议会代表，工作依然繁忙，但至少可以常回地球。
身后的客厅里，电视正在播放晚间新闻:
“……‘新纪元计划’实施三周年特别报道。根据档案馆提供的数据，全银河系威胁指数已从73.4%降至58.9%，平均每年下降约4.8个百分点。银河议会今日通过决议，将原定百年计划缩短至五十年……”
“零点能源技术已在87%的文明中普及，传统化石能源和核裂变反应堆基本被淘汰。生态重塑工程修复了超过三千个被过度开发的星球，其中十二个已恢复完整生物圈……”
“‘意识共享网络’注册用户突破万亿，跨文明交流频率同比增长340%。根据档案馆记录仪的评价，这是‘值得注意的合作发展数据’……”
门锁响动，龙战走了进来。他穿着普通的灰色夹克和长裤，手里提着超市的购物袋——那是人类文明为数不多保留的“传统”之一，毕竟有些人就是喜欢亲手挑选食材的感觉。
“买了你喜欢的鱼，还有新鲜蔬菜。”他把袋子放在厨房岛台上，“另外，刚接到通知，档案馆的年度评估会议定在下个月初。记录仪说有些‘有趣的数据变化’要和我们讨论。”
苏映雪转身走进客厅：“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没说。”龙战开始整理食材，“但语气听起来……挺积极的。也许是我们这几年的表现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这三年，银河系的变化是天翻地覆的。
档案馆提供的技术像催化剂，加速了整个文明的进化进程。能源问题解决了，环境问题缓解了，不同文明间的交流障碍大大降低。虽然仍然有分歧，有竞争，甚至偶尔有小规模冲突，但在档案馆“监督”和龙战“守护者”权限的引导下，这些冲突都被控制在可管理的范围内。
更重要的是，档案馆提供的“维度钥匙”成了最宝贵的资源。每个月，银河议会都会组织专家团队，查阅其他宇宙文明的发展数据，学习他们的成功经验，规避他们的失败教训。那些数据里包含了数百万个文明的兴衰史，每一个都是无价的教科书。
“对了，”龙战想起什么，“今天‘守护者安保’公司那边，刀锋汇报说接了个新单子——帮一个小文明建立行星防御系统。不是武器系统，是预警和疏散系统，防止小行星撞击那种。”
苏映雪笑了：“你的公司现在成银河系公共安全承包商了。”
“生意不错。”龙战也笑了，“而且刀锋他们挺享受的——退休特种兵教外星人怎么保护家园，挺有成就感。”
晚饭很简单：清蒸鱼，炒青菜，米饭。两人对坐在餐桌旁，像任何一对普通的夫妻一样吃饭、聊天。
“议会那边，”龙战问，“最近有什么棘手的事吗？”
“还是老问题。”苏映雪夹了一筷子青菜，“有些文明觉得档案馆的技术推广太快，传统文化被冲击得太厉害。特别是那些宗教或哲学体系深厚的文明，他们的精神领袖担心，先进技术会让人失去敬畏，失去信仰。”
“档案馆怎么说？”
“记录仪表示理解，但不干预。”苏映雪说，“它说这是文明发展的必经阶段，每个样本组都会经历类似的‘技术冲击期’。关键看文明自身如何平衡物质进步和精神传承。”
她顿了顿。
“其实我觉得……档案馆在观察这个。观察我们如何处理技术发展与传统价值的冲突。这是他们数据库里缺少的数据类型——大多数宇宙文明要么彻底放弃传统拥抱技术，要么固守传统抵制技术，很少有尝试平衡的。”
龙战点头：“所以我们的选择，又会成为他们珍贵的样本数据。”
“对。”苏映雪放下筷子，“有时候我在想，档案馆到底希望看到什么样的结果？一个完美平衡的乌托邦？还是一个充满矛盾但持续进化的真实文明？”
“也许他们自己也不知道。”龙战说，“他们只是在收集所有可能性，试图拼凑出关于‘文明本质’的完整图像。”
吃完饭，两人一起收拾碗筷。洗碗时，龙战突然说：
“阿莱克斯昨天联系我了。他在‘虚渊’边缘建立了一个新的研究站，专门研究档案馆技术的本地化改进。他说，完全依赖档案馆的技术不是长久之计，我们必须发展出自己的创新体系。”
“有进展吗？”
“有一些。”龙战擦干手，“他改进了零点能源采集器的效率，虽然只提高了0.3%，但这是完全自主的改进。记录仪对此表示‘赞赏’，还说会把数据收录进档案馆的‘创新样本库’。”
苏映雪靠在厨房门框上：“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档案馆就像严厉的老师，我们是学生。做得好就给小红花，做得不好就记过。但至少，这个老师愿意教，愿意给机会。”
龙战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
“而且这个老师，偶尔也会露出人性化的一面。”
“什么意思？”
“上周，记录仪私下联系我。”龙战说，“不是通过正式频道，是直接通过守护者印记。它问我……是否对档案馆本身感到好奇。”
苏映雪睁大眼睛：“它主动问这个？”
“嗯。”龙战点头，“我说当然好奇。然后它说，等银河系的威胁指数降到50%以下，也许可以安排一次……‘访问’。”
“访问档案馆？”
“访问他们的一个‘开放展览区’。”龙战说，“记录仪说，那里陈列着来自不同宇宙的文明遗产，还有关于档案馆历史的部分介绍。不是机密区域，但至少能让我们对他们有更直观的了解。”
苏映雪沉默了几秒。
“这是信任的表示。”
“或者，是更深入的实验。”龙战说，“观察我们对‘观察者’本身的反应，收集‘样本对实验者认知’的数据。”
“也许两者都有。”苏映雪说，“但至少，这是个开始。从被观察的对象，到被允许了解观察者的对象——这已经是进步了。”
窗外，夜幕完全降临。城市灯火亮起，但那些灯火现在大多来自零点能源的自发光材料，柔和而不刺眼。天空中偶尔有飞船滑过，拖着淡淡的尾迹。
一切都显得那么……和平。
但龙战知道，这种和平是脆弱的。档案馆的监督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剑，一旦银河系的发展偏离了他们认可的“平衡”，监督机制就会启动。
而守护者的职责，就是确保这把剑永远不需要落下。
“对了，”苏映雪突然想起什么，“下周末，楚风的纪念碑落成仪式，你要去吗？”
楚风博士——“方舟”行动的牺牲者，防火墙技术的奠基人之一。三年前，银河议会决定在所有主要文明的首都建立他的纪念碑，纪念那些在“影”危机中牺牲的人。
“去。”龙战说，“刀锋他们也会去。大家说好了，要给老头子带瓶好酒——虽然他不一定能喝到。”
苏映雪笑了，但眼睛有点湿润。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楚风博士还活着，看到现在这一切，会说什么。”
“他大概会说……”龙战想了想，“‘还不错，但还能更好。’”
两人都笑了。
笑声在安静的公寓里回荡，然后渐渐平息。
夜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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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银河议会总部，“守望者之墓”。
龙战作为守护者列席了技术委员会的月度会议。会议室里坐着来自二十个主要文明的专家代表，正在讨论档案馆最新提供的一项技术——“时间流稳定器”。
“这项技术可以轻微调整局部区域的时间流速。”档案馆的记录仪通过全息投影参加会议，它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主要用于应对超新星爆发、伽马射线暴等宇宙灾难——当检测到灾难即将发生时，可以减缓受影响区域的时间流速，争取疏散和应对的时间。”
一个虫族专家举起附肢：“但时间操控会不会引发悖论？或者对时空结构造成永久损伤？”
“不会。”记录仪说，“这项技术的作用原理，是在微观层面调节量子场的振动频率，产生类似引力时间膨胀的效应。它不违背因果律，也不改变时空的拓扑结构。档案馆在三千七百个宇宙中测试过这项技术，安全记录是99.9998%。”
硅基代表发出思考的嗡鸣：“那么代价呢？需要消耗多少能量？”
“启动一次，消耗的能量相当于一个中等恒星一秒钟的辐射总量。”记录仪说，“但如果成功阻止一场可能毁灭整个星系的灾难，这个代价是值得的。”
讨论持续了两个小时。最终，委员会投票通过了技术接收和应用试点计划——先在十个边缘星系建立时间流稳定器，测试效果。
会议结束后，记录仪单独留下了龙战。
“守护者，有件事需要通知你。”它的投影变得半透明，显示出某种隐私模式，“档案馆的上层，对你个人产生了兴趣。”
龙战皱眉：“什么意思？”
“你的行为模式，与数据库中其他宇宙的‘守护者’角色存在显着差异。”记录仪说，“其他守护者要么过度干预，成为独裁者；要么完全放任，导致文明失控。而你……找到了平衡点。档案馆的研究员想更深入地分析你的决策机制。”
“所以？”
“他们提议进行一次……‘深度数据采集’。”记录仪说，“不是思想读取，是更全面的行为模式和神经活动记录。如果你同意，档案馆会提供额外技术支持作为交换。”
龙战沉默了几秒。
“如果我不同意呢？”
“没有惩罚。”记录仪说，“但同意的样本组，在档案馆的评估优先级会提高。这意味着更快的技术支持响应，更宽松的监督标准，以及……更早获得‘访问权限’的机会。”
诱惑。
但也可能是更深的陷阱。
“我需要时间考虑。”龙战最终说。
“可以。”记录仪说，“你有三十个标准日的时间。在此期间，建议你与伴侣讨论——档案馆的研究表明，亲密关系中的咨询行为，也是决策机制的重要组成部分。”
投影消失了。
龙战独自坐在会议室里，看着窗外那片星空。
三年了，他们以为自己在学习如何与档案馆共处，如何在这个新的平衡中生存和发展。
但现在看来，档案馆对他们——尤其是对他——的兴趣，才刚刚开始。
他想起苏映雪的话：“从被观察的对象，到被允许了解观察者的对象——这已经是进步了。”
但进步的代价，可能是更深入的观察，更彻底的分析，更……无隐私的存在。
他站起身，离开会议室。
走廊的窗外，一艘小型运输船正缓缓驶过，船体上印着人类文明和虫族文明的联合标志——那是“意识共享网络”的移动接入站，为偏远星系的文明提供跨种族交流服务。
一切都是那么和谐。
但和谐的表面下，暗流从未停止。
龙战接通了苏映雪的通讯。
“我需要和你谈谈。”他说，“档案馆提出了新的要求。关于我个人的。”
短暂的沉默。
“我马上回地球。”苏映雪说，“等我。”
通讯切断。
龙战站在走廊里，看着窗外那片被无数文明共同建设的星空。
家园的灯火，温暖而明亮。
但灯火的背后，是更深邃的黑暗，和黑暗中那些永远在观察的眼睛。
新的挑战，即将开始。
而这一次，挑战的对象，不只是整个银河系。
还有他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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