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的秋末,南方的雨总带着股化不开的冷意,淅淅沥沥打在青石板路上,却没浇灭清溪县的热闹劲儿。秋收的稻穗刚入仓,“林默”这个名字就像晒透了的稻谷,在县镇乡村间滚得发烫——先是帮着红星村搞起农机互助组,让亩产提了两成;又带着技术员改良了脱粒机,让农民少在田里泡半个月;就连邻乡的老农都揣着煮鸡蛋往清溪跑,只为见一眼“能让机器替人干活”的年轻人。
县府大院的梧桐叶落了满地,县长办公室的门却关得严实。班子成员围着长桌坐了一圈,桌上摊着全县的农业报表,最显眼的一行是“农机普及率不足15%”。县长手指敲着报表,声音沉得很:“秋收大家都看见了,有农机的村,秋收快了三天,损耗少了一成。现在农民盼农机,就像盼雨似的,这个‘全县农机现代化推广项目’,必须交给能扛事的人。”
没人反驳。沉默了半分钟,分管农业的副县长先开了口:“林默这小伙子,懂技术,还能跟农民聊到一块儿去——红星村那几个老顽固,原先说‘机器不如牛’,现在见了林默都喊‘林技术员’。项目交给他,农民那边先顺了一半。”
这话像投了颗石子,满屋子的人都点起头。最后县长拍了板:“就定林默。启动资金批十万,人事调动权给他,他要谁配合,咱们一路绿灯。”
十万块的数额,让屋里静了一瞬。1984年的清溪县,工人月薪才三十多块,县城里最好的砖瓦房一套也才两千块,十万块能买下半个供销社的货。当天下午,县长把林默叫到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厚厚一叠文件,指尖在“项目负责人”那一栏按了按:“小林,这不是普通的差事——各村要建农机服务点,得摸清每家每户的田亩数;要从省农机厂引进南方水田能用的小型收割机,得跟厂家谈价格、谈售后;还要搞‘农机合作社’,让没钱买农机的农民能租着用……这每一步,都踩着农民的收成。”
林默接过文件,纸页上还带着油墨的温度,却沉得像块铅。他想起红星村的李大爷,秋收时蹲在田埂上擦汗,说“要是有机器,我老婆子就不用在水里泡着割稻了”;想起隔壁乡的王婶,因为脱粒机坏了,稻穗在雨里捂出了霉点,坐在田埂上哭。他攥紧了文件,指节泛白:“县长放心,我肯定把事做好,不辜负您,更不辜负农民。”
任命下来的第二天,林默就带着两个技术员扎进了各村。白天跟着农民踩田埂,记下水田的坡度、泥泞程度——南方的水田跟北方不一样,田块小,还多高低差,普通收割机进去容易陷;晚上就在村小学的教室里画图纸,琢磨怎么改收割机的履带。不到一周,他们就摸出了全县的农机需求清单:红星村、向阳村离县城近,适合先建服务点;河湾村的田最散,得优先配小型收割机;山坳里的几个村路不好,得先修一段农机道。
方案改了三稿,林默才带着文件去省城。省农机局在市中心的老办公楼里,红砖墙爬满了爬山虎,门口的石狮子被雨水淋得发黑。林默提前打了电话,说要申请配套设备支持,接电话的秘书说“王副局长负责审批,你直接过来就行”。他揣着方案,心里还揣着股热乎劲——只要省局批了设备,服务点就能动工,农民开春就能用上新机器。
可到了省农机局,热乎劲先凉了半截。秘书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穿着笔挺的中山装,接过方案扫了两眼,就往抽屉里一塞:“王副局长忙着呢,你先回去等消息。”
林默愣了:“同志,我提前约好的,方案里还有几个细节想跟王副局长汇报——咱们县的水田情况特殊,设备参数得调整,不然运回去用不了。”
秘书抬了抬眼皮,语气里带着点不耐烦:“王局说了,你们县农机技术服务中心资质不足,扛不起这么大的推广项目。方案先压着,等研究再说。”
“资质不足?”林默皱起眉,“我们县去年刚通过省农业厅的技术评估,而且秋收时已经用农机完成了三个乡的收割,怎么会资质不足?”
他想再追问,秘书却站起来,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王局要开个会,你别在这儿耽误事了。下次来之前,先打个电话确认。”
林默站在走廊里,冷风吹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吹得他后颈发僵。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办公室里传来打字机的“哒哒”声。他不甘心,连着三天都往省农机局跑,每次都被秘书拦在门外——第一天说“王局去开会了”,第二天说“王局去考察了”,第三天更直接,秘书连门都没让他进,隔着铁栅栏说“王局没时间见你,你别再来了”。
林默坐在省农机局门口的台阶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心里犯了嘀咕:审批再严,也不至于连方案都不看一眼;就算资质有问题,至少也该当面说清楚。他掏出兜里的系统面板——这是他穿越过来时带的“金手指”,能调取人物的关联信息,之前帮着查过劣质农机配件的来源,这次实在没辙,只能试试。
他在面板上输入“省农机局王副局长”,指尖一点“关联信息”,屏幕上立刻跳出来一串字:
- 亲属关系:与清溪县周明远为远房表亲(周明远祖父与王副局长祖母为亲兄妹)
- 利益往来:周明远自1980年起,每年春节、中秋以“拜访”名义送现金(年均五百元)、烟酒(价值两百元以上),1983年曾送一台14英寸黑白电视机
- 近期行为:1984年10月15日(林默提交方案前一天),周明远前往省城拜访王副局长,提出“清溪县农机项目若由林默负责,将影响自家农机配件生意”,请托王副局长“延缓审批,逼林默放弃”
林默盯着屏幕,后背瞬间冒了层冷汗。他总算明白周明远之前的嚣张是哪儿来的了——去年冬天,周明远垄断了清溪县的农机配件,把劣质轴承当正品卖,农民买回去用不了三天就坏,有人找他说理,他还放话说“全县就我有配件,你爱买不买”。当时林默以为他只是有点背景,没想到后台竟然是省农机局的副局长。
现在推广农机项目,等于是断了周明远的财路——农民有了合作社的农机,不用再买他的劣质配件;服务点建起来,他的配件生意更没活路。所以周明远才会找王副局长,用审批卡住项目,逼他放弃。
林默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他想起河湾村的张大叔,上个月买了周明远的脱粒机齿轮,结果收割时齿轮崩了,稻穗撒了一地,张大叔蹲在田里,眼泪混着泥水往下掉。要是让周明远搅黄了项目,农民还得被他坑多久?
赶回清溪县时,天已经黑透了。林默没回家,直接去了县府大院。县长还在办公室加班,桌上摆着一碗没吃完的面条,见林默进来,连忙把他拉到火炉边:“怎么样?省局那边批了吗?”
林默把王副局长压方案、不见人的事说了,又拿出系统里查到的信息——他没说系统的事,只说“托朋友打听的,王副局长是周明远的远房亲戚,周明远还每年给他送东西”。
县长的眉头一下子皱成了疙瘩,他拿起桌上的烟,点了三次才点着,猛吸了一口:“王副局长在省局管了五年审批,省里的农业口好多人都是他的老部下。咱们清溪县一个小县城,跟他硬扛,太难了——上次咱们想申请农业补贴,就是他卡了半个月,最后还是托了人说情才批下来。”
烟味在屋里飘着,县长的声音沉了下去:“小林,要不……咱们找个折中的办法?让周明远的公司也参与项目,负责供应配件。虽然会多花点钱,但至少能让项目推进下去,农民也能早点用上农机。”
“不行!”林默立刻摇头,声音都提高了几分,“县长,您忘了去年冬天的事?周明远卖的劣质轴承,让红星村的五台拖拉机都坏在了田里;还有河湾村的脱粒机,他换了个旧齿轮,就敢收新齿轮的钱。要是让他参与项目,他肯定会偷工减料——收割机的履带用次品,配件以旧充新,最后机器坏了,农民找谁去?这不是帮农民,是害农民!”
他的话像颗石子,砸在县长心里。县长沉默了,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半晌才叹了口气:“我知道周明远不是东西,可王副局长这边……咱们没辙啊。”
办公室里静了下来,只有火炉里的柴火偶尔“噼啪”响一声。林默看着窗外的雨,雨丝在灯光下像细针,扎得人眼睛疼。他想起白天在省农机局门口,看到一个老农背着半袋花生,说是来给儿子送的,儿子在农机局当临时工,想托人找个正式工作。老农说“农民不容易,能有个安稳工作就好”,这话像锤子,敲在他心上。
“县长,”林默忽然开口,语气坚定了不少,“我再想想办法。王副局长卡审批,无非是怕我断了周明远的财路,那我就从根上解决——我去找省农机厂的老技术员,他们之前跟我聊过,说愿意给咱们县优惠价供应收割机;至于审批,我再去省局,找其他领导汇报,实在不行,我就把周明远卖劣质配件的事捅上去,总有讲道理的地方!”
县长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多了几分佩服。他拍了拍林默的肩膀:“好小子,有股韧劲!要是需要县里出面,你随时说,我跟你一起去省城!”
林默点点头,心里却清楚,这事儿没那么容易。周明远有王副局长撑腰,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王副局长在省局人脉广,说不定还会找其他理由卡项目。但他没退路——农民的期待在那儿,县里的信任在那儿,这副担子,他必须扛起来。
走出县府大院时,雨还没停。林默把方案抱在怀里,生怕被雨淋湿。方案上,他还记着各村的需求:红星村要3台收割机,向阳村要2个服务点,河湾村要修1里农机道……这些字像火苗,在冷雨里烧着,让他心里又热了起来。
他不知道接下来会遇到多少麻烦,也不知道王副局长还会耍什么手段,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退。就像秋收时遇到暴雨,农民不会看着稻穗烂在田里,他也不会看着项目黄在审批上。
第二天一早,林默没去办公室,而是揣着几张照片去了车站——照片是他之前拍的,周明远的配件店里,堆着一堆生锈的旧齿轮,还有农民拿着坏了的轴承找他说理的场景。他要再去一次省城,这次不找王副局长,找省农机局的纪检组,找所有能听他说话的人。
车窗外的风景往后退,青石板路变成了柏油路,小村庄变成了大城市。林默看着手里的照片,指尖轻轻摩挲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管暗流多汹涌,他都要把这条农机推广的路走通,让农民能笑着把粮食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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