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市的春风裹着沙尘,吹在百年老朴树粗糙的树皮上,也吹得林默手里的《护树实操手册》页脚发卷。
这是他们“巡回指导”的第一站——清河镇东头的老朴树,树干上留着三道狰狞的裂缝,最宽的地方能塞进拳头。据社区主任老陈说,三年前有人用水泥糊过裂缝,结果雨水积在里面排不出去,裂缝反而越扩越大,“我们盼你们来,就像盼救星似的!”
头两天的工作很顺利。张强带着人小心凿掉硬化的水泥,小王用软毛刷清理裂缝里的腐木,林默则按手册上的配比调黄泥——每10斤黄泥掺2斤槐树枝草木灰,再兑上少量苔藓汁增加黏性。居民们围在旁边看,有人还掏出手机拍视频,说要发去社区群里当“教学素材”。老陈更是天天提着保温桶来,桶里装着热粥,“大伙辛苦了,喝口热的暖暖身子!”
可到了第四天清晨,林默刚走到老朴树下,就听见一阵嘈杂的议论声。
几个大爷大妈围着树干,指着刚补好的裂缝骂骂咧咧。裂缝边缘的树皮泛着不正常的黑褐色,几片新冒的嫩芽蔫头耷脑,一碰就掉。“我就说这土法子不行!”穿藏青色外套的大爷指着裂缝,声音里满是火气,“之前水泥补了好歹没发黑,现在你们补完才三天,树就快死了!”
老陈脸色发白,赶紧拉着林默解释:“林队长,这肯定是误会,昨天傍晚还好好的……”话没说完,人群里突然挤出个穿蓝色工装的男人,手里举着个空塑料袋,袋口沾着点黄泥。“这是我今早在树底下捡的,”男人冷笑一声,正是之前在红星巷质疑过“土法子”的专业队队长刘伟,“里面掺了不知名的粉末,我已经拿去化验了,搞不好就是你们的‘红星配方’有问题!”
林默心里一沉,蹲下身摸了摸裂缝处的黄泥——触感比正常配比的硬了不少,还带着点刺鼻的碱味。他刚要说话,手机突然响了,是省厅张厅长的电话,语气严肃:“林默,刚收到匿名举报,说你们在清河镇用不合格的材料护树,导致古树病情恶化,还有媒体要去调查,你赶紧核实情况!”
挂了电话,刘伟已经把塑料袋递到了几个举着摄像机的记者面前:“各位记者同志,你们看,这就是他们所谓的‘乡土技术’,连成分都不敢公开!我们专业队之前建议移栽,他们非说能救活,现在出了事,就得给老百姓一个说法!”
记者们的镜头立刻对准林默,问题一个接一个砸过来:“林队长,请问黄泥里到底加了什么?”“红星模式是不是只适用于红星巷,在其他地方根本行不通?”“如果古树真的死亡,你们会承担责任吗?”
小王气得脸通红,刚要反驳,被林默拉住了。他站起身,目光扫过人群:“大家先冷静,黄泥的配比我们全程公开,手册上写得很清楚。现在出现问题,我会立刻取样化验,找出原因,给所有人一个交代。但我可以肯定,我们带来的草木灰、苔藓苗,都是按标准准备的,绝没有不合格的材料。”
说着,他让张强去取来备用的黄泥和草木灰,当众拆开包装:“这是我们从红星巷带来的草木灰,大家可以看,都是槐树枝烧制的,没有任何杂质;黄泥也是按10:2的比例调配,昨天傍晚我们还检查过,裂缝没有异常。”
可人群里的议论声并没停,有个大妈小声说:“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刘伟更是步步紧逼:“空口无凭,化验结果出来前,你们最好别再碰这棵树!”
林默没再争辩,让小王联系当地的林业检测机构,自己则围着老朴树仔细查看。走到树背后时,他突然注意到地面上有串新鲜的脚印,脚印旁边还沾着点和裂缝处一样的硬黄泥,一直延伸到不远处的垃圾桶——垃圾桶里,扔着个空的氢氧化钠包装袋。
他刚要弯腰去捡,刘伟突然冲过来,一脚把包装袋踢进了垃圾桶深处:“林队长,别转移视线!现在最重要的是等化验结果,不是在这里找无关的东西!”
林默直起身,看着刘伟紧张的表情,心里有了个不好的猜测。这时候,手机又响了,是张奶奶打来的,声音带着关切:“默娃,听说清河镇那边出了点事?我和街坊们给你寄了点新烧的草木灰和葱花饼,你别着急,咱红星巷的法子没问题,肯定是哪里出了岔子!”
挂了电话,林默看着远处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握紧了手里的“护树联系卡”。卡上的“24小时在线解答”还泛着油墨的光泽,可现在,他面对的不仅是古树的问题,还有藏在暗处的人心。
当地林业检测机构的实验室里,白炽灯亮得刺眼。林默手里捏着两份报告,指腹反复摩挲着纸张边缘——一份是机构出具的正式报告,明确写着“送检黄泥样本含高浓度氢氧化钠”;另一份是刘伟拿来的“草木灰检测报告”,标注着“碱性物质超标3倍”。
检测员小赵推了推眼镜,声音压得很低:“林队长,你注意看刘伟那份报告的编号——我们机构的报告编号都是‘LY+年份+日期+序号’,他这张上面写的是‘JL++001’,根本不是我们的格式。而且……”小赵从抽屉里拿出个透明密封袋,里面装着少量草木灰,“这是你们昨天送来的备用草木灰样本,我加班测了三遍,碱性完全正常,就是普通槐树枝烧制的,没有任何添加。”
林默心里一紧:“你的意思是,刘伟的报告是假的?”
“十有八九是。”小赵指了指正式报告上的检测数据,“而且我们在黄泥样本里,除了氢氧化钠,还检测出了一点工业级滑石粉的成分——你们调配黄泥时,加过这个吗?”
林默立刻摇头:“我们只用黄泥、草木灰和苔藓汁,从来不加滑石粉。”他突然想起昨天傍晚离开时,老朴树周围拉了临时警戒线,刘伟说“晚上我安排人守着,防止有人破坏”——现在想来,那哪是“守着”,分明是“动手脚”的机会。
正说着,实验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条缝,刘伟的声音传了进来:“小赵,报告结果出来了吗?记者们还在外面等着呢!”
林默赶紧把两份报告塞进包里,小赵会意,提高声音应道:“快了快了,正在整理数据,你再等十分钟!”
等脚步声走远,林默压低声音问:“能不能再帮我个忙?对比一下黄泥里的滑石粉,看看有没有可能追踪到来源?”
小赵点点头,拿起密封袋:“我试试联系市里的化工研究所,这种工业滑石粉一般有特定的生产批次号,说不定能查到买家。不过你得小心,刘伟刚才在外面,好像一直在偷听。”
林默看向窗外,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小镇,只有实验室的灯光亮着,像一座孤立的灯塔,在暗流里勉强守住一点真相的光。
第二天一早,林默刚洗漱完,手机就弹出来自邻县社区主任李姐的视频通话请求。接通后,屏幕里的画面让他瞬间皱紧眉头——邻县那棵老梨树下,围满了村民,有人举着“还我古树”的牌子,树干上补好的树洞处,和清河镇的老朴树一样,泛着黑褐色的霉斑,几片叶子已经完全枯焦。
“林队长,你看这可怎么办啊!”李姐的声音带着哭腔,镜头突然转向树洞下方,“昨天晚上我不放心,让村口的王大爷帮忙盯着,他说后半夜看见个穿蓝色工装的人影,围着梨树转了半天,手里还提着个黑色袋子,像是在往树洞里倒东西!当时王大爷年纪大了,没敢出去拦,早上一看,树洞就变成这样了!”
林默心里咯噔一下——蓝色工装?和刘伟的衣服颜色一模一样!
“李姐,你让王大爷再仔细想想,那个人影有没有什么特征?比如身高、有没有戴帽子,或者说话的声音?”
李姐赶紧把手机递给旁边的王大爷,老人眯着眼睛回忆:“个子挺高,大概一米八左右,戴了个黑色鸭舌帽,背有点驼——对了,他走路的时候,左脚好像有点跛,昨天晚上踩在石头上,还‘哎哟’叫了一声!”
左脚跛?林默突然想起第一次在红星巷见到刘伟时,他上下楼梯都很正常,怎么会突然跛脚?难道是故意装的,还是……他突然想起清河镇老朴树旁的脚印——当时没太注意,现在想来,有几串脚印的左脚印记明显比右脚浅,像是故意用力不均。
“李姐,你赶紧报警,就说有人故意破坏古树,同时联系当地的检测机构,取样化验树洞的黄泥。”林默的声音很稳,“另外,千万别让刘伟靠近梨树,他要是去了,就说警方要保护现场,不让任何人碰!”
挂了视频,小王拿着手机跑进来,脸色发白:“林哥,你看网上!有人把清河镇老朴树的照片和邻县老梨树的照片拼在一起,标题写着‘红星模式害惨百年古树,多地出现枯死现象’,已经上热搜了!”
林默拿过手机,屏幕上的评论一片骂声:“什么乡土技术,根本就是瞎折腾!”“把古树当试验品,良心不会痛吗?”“省厅还拨五百万推广,这不是浪费钱吗?”
他深吸一口气,把手机揣进兜里——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得赶紧找到刘伟动手脚的证据,否则“红星模式”不仅会被毁掉,那些还等着他们去救的古树,也再也没有机会了。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张奶奶发来的微信,附带一张照片——照片上,红星巷的老槐树下,街坊们举着写有“红星模式没问题,支持林默”的牌子,背景里,赵大妈正把刚烙好的葱花饼装进纸箱,上面写着“给清河镇林默队送温暖”。
林默的眼睛突然有点酸,他回复了一句“谢谢奶奶,我们会加油”,然后握紧拳头——不管暗流有多汹涌,他都得守住,不仅为了老朴树和老梨树,更为了红星巷那些信任他的街坊,为了所有等着被拯救的古树。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风起一九八四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