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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的喧嚣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在张薇的耳中变得模糊而遥远。
她被影蛇那一道阴影触手甩到了洞窟边缘,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岩壁上,疼痛让她短暂地清醒了一瞬,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淹没。
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冰冷刺骨,如同无数条水蛇缠绕着她。刚才激流擦过的后背火辣辣地疼,但比起身体上的疼痛,心灵上的创伤更为致命。
她瘫坐在冰冷的岩石上,双手死死抠进地面粗糙的砂石里,指甲断裂也浑然不觉。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却缩成了针尖,空洞地倒映着洞窟中央那场非人的战斗。
在她眼中,那不再是寒鸦、影蛇、灰鼠与林默等人对抗一个水草怪物。
她看到的是无数扭曲的、由潭水和怨念构成的惨白手臂,正从那个巨大的、呜咽的轮廓中疯狂伸出,抓向每一个活人。寒鸦冷静的指令变成了恶毒的诅咒;影蛇翻飞的阴影化作了束缚灵魂的锁链;灰鼠那精准的动作像是在进行某种邪恶的献祭仪式。
而林默……林默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试图理解、试图共情的微弱波动,在她扭曲的感知里,变成了与怪物同源的、令人作呕的低语。苏媛那快速的分析,则像是在计算着如何将他们所有人更高效地送入死亡。
最让她心寒齿冷的是雷烈。
他那毫不掩饰的鄙夷,那退后一步任由她被激流吞噬的冷漠,还有那句如同最终判决般的话语——“废物就该有废物的觉悟!”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灵魂上。
是啊,废物。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废物。从被卷入这个该死的收容所开始,她就是队伍里最胆小、最没用、最需要被保护的那个。她拖后腿,她尖叫,她崩溃,她无数次在深夜祈祷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可她不想死!她真的不想死!
为什么他们都用那种眼神看她?为什么没有人理解她的恐惧?林默那看似温和的鼓励,在她听来不过是居高临下的怜悯;苏媛理性的分析,更像是冷冰冰的宣判。
“啊啊——!”
水草怪物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雷烈凝聚了全身力量的一击,带着土黄色的厚重光芒,狠狠砸在了怪物头部的一个漩涡上。灰鼠同时掷出几枚闪烁着电火花的金属钉,精准地刺入另一个漩涡。
怪物的动作猛地一滞,构成身体的潭水和杂草疯狂翻涌、溃散,发出如同千万人溺毙前最后喘息般的嘶鸣。
有效!
联手攻击似乎重创了它!
然而,张薇看到的却不是希望。她看到的是怪物临死前的反扑,是那些惨白手臂更加疯狂地舞动,是寒鸦脸上那近乎残忍的决绝,是雷烈眼中对于毁灭的兴奋。
“不……不要……放过我……求求你们……”
她蜷缩起身体,双手抱住头,将脸深深埋入膝盖,如同鸵鸟般试图隔绝这可怕的一切。但无用。怪物濒死的呜咽,同伴们(她已不认为他们是同伴)的呼喝,能量碰撞的爆鸣,还有那无处不在的、湿冷腥臭的空气,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感官,折磨着她的神经。
一段段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不是收容所的记忆,而是更久远的,她一直试图遗忘的过去。
童年时被反锁在黑暗的衣柜里,听着门外父母的争吵,那种窒息般的恐惧。
中学时被同学孤立,躲在厕所隔间里无声哭泣的委屈。
工作后被上司刁难,在深夜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加班到崩溃的无力。
所有的这些恐惧、委屈、无助,在此刻被无限放大,与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重叠在一起。
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如此害怕。不仅仅是因为死亡,更是因为这种熟悉的、被抛弃、被孤立、无能为力的感觉。收容所只是将她人生中最底层的恐惧,用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具现化了而已。
“废物……”
“累赘……”
“早知道就不带她了……”
“让她自生自灭吧……”
她仿佛听到了无数个声音在耳边窃窃私语,有现实中雷烈的怒吼,有记忆中同学的嘲笑,有想象中林默和苏媛无奈的叹息……这些声音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紧紧缠绕,越收越紧,几乎要让她窒息。
就在这时——
“稳住!它要散架了!”寒鸦清冷的声音穿透了混乱。
“灰鼠,左侧!影蛇,限制它扩散!”林默也在大喊,声音带着疲惫和紧绷。
张薇猛地抬起头。
她看到那水草怪物在遭受重创后,身体果然开始崩解,大团大团的浑浊潭水和腐烂水草如同暴雨般落下。但那些崩解的部分并未消失,反而化作更多、更小的、由污水构成的模糊人脸,发出细碎的哭泣声,向着四面八方飞溅、爬行!
其中一团,正朝着她所在的位置急速涌来!那团污水中,几张扭曲、痛苦、溺毙的人脸清晰可见,张着无声呐喊的嘴,直勾勾地“盯”着她!
“啊——!!!”
张薇发出了比之前更加凄厉、更加绝望的尖叫。她连滚带爬地向后躲去,手脚并用地在粗糙的地面上摩擦,擦出道道血痕也浑然不顾。
“救我!林默!苏媛!救救我!!”她涕泪横流,声音嘶哑地向着她唯一还残存一丝期望的方向呼救。
林默听到了她的呼救,他刚用“回响纸页”的力量震散了几张扑向阿哲的污水人脸,闻声立刻转头。看到张薇的惨状和她面前那团散发着浓郁恶意的污水,他瞳孔一缩,想要冲过去。
但另一张更大、更凝实的人脸挡住了他的去路,那张脸依稀是之前骸骨的模样,带着无尽的哀伤和拖人下水的恶意,张口向他咬来。
“林默!小心!”苏媛急切地喊道,她正用某种方式干扰着其他人脸的移动,无法分身。
就这么一耽搁,那团污水已经涌到了张薇脚下。
冰冷、粘稠、滑腻的触感瞬间包裹了她的脚踝。
张薇浑身一僵,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冻结了。她低头,看到那几张扭曲的人脸正顺着她的腿向上爬,冰冷的触感所过之处,皮肤迅速失去知觉,仿佛那不是水,而是凝固的死亡本身。
她看到那些人脸空洞的眼窝中,倒映出她自己因极致恐惧而扭曲的面容。
完了……
我要死了……
就像他们一样……被拖进这冰冷的潭水……永远沉沦……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山,将她彻底压垮。她停止了挣扎,眼神变得空洞,只剩下生理性的泪水不断滑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细微的破空声。
一枚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如同冰晶般的细针,从“彼岸”小队的方向射来,精准地钉入了那团包裹张薇脚踝的污水核心。
是灰鼠!他在应对其他污水人脸的同时,竟然再次分心,用了一种似乎是克制水性诡物的道具。
“嗤——”
幽蓝细针没入污水,那团污水猛地一颤,发出类似冰块碎裂的细微声响,凝聚的状态瞬间瓦解,几张人脸发出无声的尖啸,化作普通的浑浊水滴,洒落在地。缠绕张薇脚踝的冰冷触感也随之消失。
张薇脚下一软,瘫倒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脚踝处传来麻木和刺痛,但至少,她还活着。
灰鼠甚至没看她一眼,已经转身去处理其他威胁,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清理了一个微不足道的障碍。
寒鸦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目标清除。收集所有逸散的‘溺亡碎片’,不能留下任何残余!雷烈,堵住那个通道口,防止它们逃逸!”
战斗进入了收尾阶段。
没有人再去看张薇一眼。
林默被那张骸骨人脸缠住,苏媛和阿哲在协助清理其他碎片,雷烈骂骂咧咧地堵住了通道口,用蛮力将试图流入的污水蒸发。
张薇躺在冰冷的地上,像一条被抛上岸的、濒死的鱼。
获救了。
又一次。
被那个冷漠的、属于“彼岸”小队的灰鼠,用一种近乎施舍的方式救了。
没有关心,没有安慰,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而她自己团队的成员,近在咫尺,却无法,或者说……无暇?伸出援手。
一种比死亡更冰冷的寒意,从心脏最深处蔓延开来,瞬间流遍四肢百骸。
恐惧依旧存在,但此刻,另一种情绪如同毒藤般悄然滋生,缠绕上她破碎的心。
是怨恨。
对雷烈见死不救的怨恨。
对林默和苏媛“无力”救援的怨恨。
对这个该死的收容所,对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的怨恨。
还有……对那个轻易救下她,却又无视她,仿佛在提醒她有多么无用的“彼岸”小队的怨恨。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偏偏是我要承受这些?
既然救了我,为什么又这样对我?
如果……如果我能拥有力量……如果我能像他们一样……是不是就不用再害怕了?是不是就不用再看人脸色,祈求那微不足道的生存机会了?
一个危险的、黑暗的念头,如同深渊中的萌芽,在她充满恐惧和怨恨的心里,悄然探出了头。
她蜷缩在阴影里,看着那三个高效、冷漠、强大的“彼岸”小队成员,看着他们手中那个装着泪晶的铅盒,眼中除了残留的恐惧,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的光。
信任?
早在怪物出现之前,在雷烈后退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现在充斥她内心的,是发酵的恐惧,和有毒的怨恨。
通往镜子的路还很长,而张薇,这个曾经只是胆小懦弱的女人,正在被这条路上的黑暗,一步步拖向无可挽回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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