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农历二月初八,怒江峡谷的晨雾还没散尽,李铭已经架好了三脚架。作为民俗摄影师,他追踪刀杆节已有七年,但每次站在刀梯前,掌心还是会渗出细汗。
三十六把钢刀在晨光中泛着寒光,刀刃向上,刀柄牢牢固定在两根二十五米高的栎木杆上。四周的傈僳族村民开始吟唱古调,苍凉的旋律在山谷间回荡,像某种召唤。
“李老师,今年角度选得好啊。”村里的老向导阿普递来一碗苞谷酒,脸上刀刻般的皱纹里藏着说不清的情绪。
李铭接过酒碗,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他调整着长焦镜头,焦点对准了赤脚走向刀梯的老祭司——七十三岁的腊沙。老人的脚底布满厚茧,像是岁月打磨出的铠甲。
“上刀山”开始了。
腊沙闭目念咒,双手握住最低处的刀刃,赤裸的脚掌稳稳踏上第一把刀。人群中爆发出第一阵欢呼。李铭的食指按在快门键上,连续捕捉着老人攀登的每个细节:紧绷的小腿肌肉,随风飘动的麻布衣襟,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烁。
取景框里,一切清晰得近乎残酷。
直到腊沙攀至半空。
李铭的手僵住了。透过70-200mm镜头,他看见祭司身后出现了异样——起初以为是汗水模糊了镜片,但擦拭后,那些影子还在。四个,不,五个半透明的轮廓,紧贴着腊沙的身形,沿着刀梯向上攀登。
它们的轮廓如水波里的倒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其中一个格外高大,头缠早已褪色的黑布包头;另一个身形佝偻,像是背负着看不见的重物。它们没有踩在刀刃上,而是悬浮在刀锋之上几厘米,仿佛踏着无形的阶梯。
李铭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移开相机,肉眼所见只有腊沙独自攀登;但一旦透过取景框,那些影子便再次出现,如影随形。
“你看见了,是吗?”阿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平静得令人不安。
李铭猛地转身:“那些是……什么?”
阿普望着刀梯,浑浊的眼睛里映着晃动的刀光:“1902年大灾荒,寨子里选出五位最勇敢的人上刀山祈雨。他们在月圆之夜攀登,刀刃突然断裂……”老人顿了顿,“五个人,从十八米高处坠落。但奇迹发生了——第三天,大雨倾盆。”
“从那以后,”阿普的声音压得更低,“每次真正的上刀山,他们都会回来,陪着活人一起爬完当年没爬完的路。”
李铭的手在发抖。他强迫自己再次举起相机。
取景框里,那个高大的透明身影忽然转过头——李铭确信它在看向镜头。那一瞬间,他看到了那张脸的细节:高颧骨,深眼窝,右颊有一道陈年刀疤,与寨子祠堂里某张褪色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样。
恐惧如冰水灌入骨髓。但比恐惧更强烈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悲怆。那些影子攀登的姿态里,没有痛苦,只有一种庄严的坚持,仿佛百年前未完成的仪式,必须一代代接力下去。
腊沙到达了刀梯顶端。他摇响铜铃,展开双臂,向着群山呼喊古老的祝祷词。在他身后,五个透明身影也做出同样的动作——李铭透过镜头清晰地看到,它们张开的双臂在阳光下折射出虹彩般的光晕,如同水汽凝结的幻影。
忽然,最小的那个影子转过头,对着腊沙的方向点了点头,然后——五个身影开始变得稀薄,像晨雾遇阳般缓缓消散。最后一个消失的是那个高大身影,它在下沉前,似乎朝李铭的方向微微颔首。
仪式结束了。腊沙沿着刀梯另一面从容而下,脚底竟无一丝伤痕。人群涌上前,欢呼声震天动地。
李铭瘫坐在石头上,汗水浸透了后背。阿普蹲到他身边:“你是第七个看见的。1953年的省报记者,1988年的民族学院教授……他们都透过镜头看见了。”
“为什么是镜头?”
“老人们说,有些眼睛需要一层玻璃才能看见真实。”阿普指着李铭的相机,“就像有些真相需要隔着一百年,才有人愿意相信。”
当晚,李铭在阿普家看到了那五人的族谱记录。高大身影名叫普阿甲,灾荒那年他三十五岁,家中有一对三岁的双胞胎女儿。他摔下刀梯时,怀里还揣着女儿编的草蚱蜢。
李铭一夜未眠。黎明前,他做了一个决定。
七年后,2016年刀杆节,李铭的作品集《刀梯上的魂影》获得了国际民俗摄影大奖。其中一张照片引起了广泛讨论:赤脚的祭司身后,刀锋上映出几道模糊的光影,有人说是镜头眩光,有人说是水汽反射。
但怒江峡谷的傈僳老人们看着那张照片,都会沉默良久。他们说,你看,普阿甲和他的兄弟们,终于爬到顶了。
而李铭再也没换过那台相机。他说,有些东西一旦看见了,就再也无法假装它不存在——就像有些祖先,从未真正离开过他们用生命守护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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