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渔抱着膝盖，小身子缩在角落里，偷偷拿眼角瞟着她爹。爹爹的脸绷得紧紧的，比冰窟窿边的石头还硬。
“爹爹，你为什么不喜欢金龙哥哥呀？”她忍不住小声问。
沐放没有看她，目光落在窗外一闪而过的宫灯上，声音沉闷：“小渔儿，皇宫里的人，都不能轻易相信。”
“可是他帮我赶走了欺负嘉宁姐姐的坏蛋！”沐渔不服气地鼓起腮帮子，“他还给了嘉宁姐姐糖葫芦……呃，是我的糖葫芦。”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小了下去，有点心疼。
沐放终于转过头，将女儿小小的身子捞进怀里，用宽厚的大掌包裹住她。他喉头滚动，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难道要告诉一个四岁半的孩子，那个被她称为“金龙哥哥”的少年，身上流淌的血液，既是无上的尊贵，也是最致命的毒药吗？
他要告诉她，她爹征战半生，最忌惮的不是战场上的刀枪，而是背后那张看不见的龙椅吗？
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总之，以后离九殿下远一些。”沐放只能干巴巴地重复，“爹爹会保护你，不需要别人。”
沐渔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把小脸埋在爹爹宽阔的胸膛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夹杂着淡淡血腥味的阳刚气息，心里安定下来。
爹爹不喜欢就不喜欢吧，反正金龙哥哥身上的金光是真的，以后偷偷对他好就行啦！
马车一路疾驰，很快就回到了振国将军府。
只是府邸门口的牌匾，已经连夜换成了崭新的“护国公府”。黑底金字，在灯笼的映照下，显得威严赫赫。
马车刚停稳，府门内就涌出一群人。
为首的正是沐放的大嫂周氏，她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像一朵开得过分热烈的菊花。
“哎哟！我的国公爷，我的小郡主！你们可算回来了！”周氏一个箭步冲上来，就要去扶沐放，又想去抱沐渔，“快进来，热水和饭菜都备好了，就等您二位了！”
她的手还没碰到沐渔，就被沐放高大的身躯不着痕迹地挡开了。
沐渔躲在爹爹身后，探出个小脑袋，对着周氏做了个鬼脸。
她可没忘记，就是这个大伯母，前两天还骂她是“小野种”，骂她娘是“狐媚子”。坏蛋！跟那个想推她下水的嘉慧郡主一样坏！
周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她搓着手，跟在沐放身后，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瞧这府里，乱糟糟的，都是奴才们不尽心。等明日我就好好整治整治，绝不让这些琐事污了国公爷的眼！”
沐放的大哥沐诚也跟在旁边，一脸的局促和讨好，几次想开口，却又在沐放冰冷的侧脸下把话咽了回去。
沐放全程没有理会他们，径直抱着女儿穿过前厅，回到了自己和亡妻居住的那个小院。
院子还是老样子，一棵桂花树，一口旧水井。唯一不同的是，院门也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石阶上的青苔都被清理了。
沐放将沐渔放下，转身关上了院门，将外面那些虚伪的嘴脸隔绝开来。
他走到正屋的供桌前，那里摆放着亡妻和母亲的牌位。他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一言不发，高大的背影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萧瑟。
沐渔跑过去，学着爹爹的样子，也“噗通”一声跪在了蒲团上。
“爹爹，你想奶奶了吗？”她小声问。
沐放的身子颤了一下，缓缓点头。他此次回京，本是为了给母亲奔丧，却没想到被太子构陷，九死一生。
如今虽然沉冤得雪，位极人臣，可母亲的死，却始终是他心头的一根刺。
“你奶奶……走得太急了。”沐放的声音沙哑，“她身子骨一向硬朗，怎么会……”
沐渔看着那块刻着“沐母李氏”的牌位，又歪着头想了想今天在府门口看到的周氏。
她的小脑瓜里，有什么东西串联起来了。
她的“气运之眼”不受控制地开启，当周氏那张谄媚的脸出现在她脑海中时，一团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油腻腻的黑雾，瞬间笼罩了周氏的身影！
那黑雾里，还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灰色死气，正是她在那个想害皇帝爷爷的坏道士灵阑身上看到过的！
“爹爹！”沐渔惊叫一声，小手紧紧抓住了沐放的胳膊，“是她！是大伯母！”
沐放被女儿的惊叫吓了一跳，连忙扶住她：“小渔儿，怎么了？”
“是她害了奶奶！”沐渔急得眼圈都红了，指着院门的方向，“我看到了！大伯母身上有好多好多黑色的雾！跟那个坏道士一样！臭臭的！”
童言无忌，却如同一道惊雷，在沐放脑中炸响。
他一直怀疑母亲的死有蹊跷，只是苦无证据。现在，沐渔的话，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心中那道紧锁的门。
难道，真的是……家贼难防？
他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院外就传来管家的声音。
“国公爷，宫里闻道殿派人送了贺礼来，指名是给小郡主的。”
闻道殿？
那不是九皇子楚崇瑾的居所吗？
沐放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刚刚升起的温情和信任，被“九皇子”三个字冲刷得一干二净。
“不见！”他冷冷道，“贺礼送回去！告诉来人，护国公府与闻道殿，并无往来！”
“爹爹，我要看！”沐渔却不干了。
一听到“贺礼”，还是宫里送来的，小财迷的属性立刻就被激活了。宫里的东西，肯定又亮晶晶又好吃！
她挣开爹爹的手，蹬蹬蹬跑到院门口，拉开门栓。
门外，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正躬身站着，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子。
小太监看到沐渔，连忙行礼：“奴才见过沐郡主。”
沐渔的眼睛，一下子就黏在了那个盒子上。盒子雕刻着繁复的缠枝莲花纹，角落里还镶嵌着几颗圆润的珍珠，一看就很好玩的样子！
“这是给我的吗？”她仰着小脸问。
“回郡主，这是我们殿下送给您的玩意儿。”小太监恭敬地将盒子递了过来。
沐放沉着脸走过来，一把将盒子接了过去，掂了掂，分量不重。
“回去告诉你们殿下，国公府不收来历不明之物。”他的声音冷得掉渣。
小太监也不辩解，只是又行了个礼，低眉顺眼地说道：“我们殿下说了，这只是一个寻常的九连环，给小郡主解闷的。若是国公爷不喜，丢了便是。”
说完，他便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沐放拿着那个盒子，只觉得烫手。
“爹爹！爹爹！我要玩！”沐渔抱着他的腿，开始撒娇耍赖。
沐放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心里叹了口气，只能抱着她回到屋里。他仔细检查了一遍木盒，没有发现任何夹层或毒药的痕迹，这才递给了女儿。
沐渔如获至宝，抱着盒子在软榻上滚来滚去。
她研究了半天，发现这盒子根本打不开，像是一个整体。她气呼呼地拿起盒子，对着桌角就想砸。
“别！”沐放眼疾手快地拦住她。
就在这拉扯之间，沐渔肉乎乎的小手不知碰到了盒子上哪朵莲花的花蕊。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
盒子侧面，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暗格，悄然弹开。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精致点心，只有一卷被卷得极细的纸条，静静地躺在其中。
沐放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张纸条，缓缓展开。
纸上没有写一个字，只画了一幅画。
画上，是一个妇人，正拿着一支金钗，递给一个穿着药铺伙计衣服的人。而在伙计的柜台上，放着一包用油纸包着的东西，上面写着三个小字——“断肠草”。
那妇人的脸，画得惟妙惟肖，正是周氏！
而她手里的那支金钗，沐放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他母亲最喜欢的一支，是他当年用第一次领到的军饷给母亲买的！
画的右下角，还有一个小小的印章——“宗正寺”。
这代表，画上所绘之事，已经过宗正寺查实。
“嗡”的一声，沐放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母亲是知道周氏手头拮据，才将自己最心爱的金钗给了她让她典当换钱。可这个毒妇，竟拿着母亲的慈悲，去换了催命的毒药！
滔天的愤怒和刺骨的悲痛，瞬间将他淹没。
他将那张纸条死死攥在手心，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想起了小渔儿刚刚的话，想起了母亲下葬时，周氏那假惺惺的哭声。
原来，他身边一直盘踞着一条最恶毒的蛇！
沐放猛地站起身。
他身上那刚刚收敛起来的、从尸山血海中磨炼出的煞气，毫无保留地迸发出来，整个屋子的温度都仿佛降到了冰点。
沐渔被爹爹的样子吓了一跳，叼在嘴里的荷花酥都掉了下来。
“爹爹……”
沐放深吸一口气，弯腰将女儿抱了起来，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小渔儿，别怕。”他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爹爹去……抓一只大老鼠。”
说完，他抱着女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院子。
前厅里，周氏正在为了一碟点心的摆放位置，尖声呵斥着一个丫鬟。沐诚则坐在一旁，小口喝着茶，一脸的安逸。
当沐放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周氏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看着沐放那张阴沉得快要滴水的脸，和那双冰冷到不含一丝情感的眼睛，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
“二……二弟，你……”
沐放没有理她，而是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将沐渔放在自己的腿上。
他缓缓摊开手掌，将那张已经被捏得皱巴巴的纸条，放在了桌上。
“大嫂。”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两块寒冰撞在一起，让周氏的灵魂都为之冻结。
“这画上的人，是你吧？”
? ?写完这一章，心里沉甸甸的。最亲的人，用你母亲的慈悲，换来了杀害她的毒药，这种背叛带来的痛苦，比战场上的刀剑更伤人。沐放这个角色的坚毅和他的伤痛，是我很想表达出来的。他抱着女儿去复仇，因为女儿是他现在唯一的软肋和铠甲。希望大家能感受到这份复杂的情感。如果这个故事触动了你，希望能得到你的【月票】和【推荐票】，让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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