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队在距离云梦县城外十里的码头靠岸。
这里地势较高，侥幸没有被洪水淹没，却成了巨大的难民营。
目之所及，全是拖家带口、面黄肌瘦的灾民。
他们用破布、烂木头搭起简陋的窝棚，眼神空洞，麻木地挤在一起。
在沐渔的“气运之眼”里，这里被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灰色雾气笼罩。
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开始飘散出代表死亡的黑色丝线。
她的小脸一下就白了。
这比她在皇宫冷宫里看到的黑色麻绳，要可怕笔多。
她的小鼻子用力嗅了嗅，闻到的不再是桂花糕的香甜，也不是爹爹身上好闻的皂角味。
而是一种……让她心口发堵的，苦涩的味道。
“爹爹……”
她的小手紧紧抓住了沐放的铠甲。
“这里的人……都在哭。”
沐放抱着女儿，看着眼前的惨状，这位铁血将军的眼眶也红了。
他征战沙场多年，见过尸山血海，却从未见过如此大规模的、活生生的人间炼狱。
楚崇瑾站在船头，脸色冰冷。
“地方官呢？”
他对着前来接应的一名小吏问道。
那小吏吓得腿肚子直哆嗦，结结巴巴地回答：“回……回殿下，知县……知县大人他……他在城里组织……组织救援……”
“救援？”
楚崇瑾冷笑一声，指着码头上数万嗷嗷待哺的灾民。
“这就是他组织的救援？粥棚呢？药材呢？朝廷拨下的第一批赈灾粮款，在哪里？”
小吏汗如雨下，已经说不出话来。
萧北辰看不下去了，他翻身下马，揪住一个看起来还有些力气的灾民。
“老乡，官府没给你们发吃的吗？”
那灾民浑浊的眼睛看了看他，摇了摇头，嘴唇干裂。
“军爷……发过两天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后来……就没了……”
“说是粮食不够……让我们再等等……”
另一位妇人抱着一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孩子，哭着说：“孩子发热好几天了，连口热水都喝不上，更别提药了……军爷，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吧……”
一时间，哭喊声、哀求声四起。
灾民们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纷纷朝着船队的方向涌来。
玄甲军立刻组成人墙，防止发生踩踏。
沐渔听着耳边撕心裂肺的哭声，小小的身体在沐放怀里不停地发抖。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
“爹爹，我的小包袱！”
她急切地喊道。
沐放愣了一下，立刻让亲卫将沐渔那个绣着小锦鲤的、鼓鼓囊囊的包袱取了过来。
这是临行前，嘉宁公主、秦筝她们送的零食，还有谢知微特制的药糖。
沐渔却将包袱整个解开，将里面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
糖果、肉脯、小玩具……散落一地。
她没有去管那些，而是从自己贴身的小荷包里，掏出了一把亮闪闪的东西。
那是皇帝爷爷赏赐的金瓜子，还有她偷偷从爹爹书房里“借”来的金叶子。
这是她全部的“私房钱”。
她将这一大把金子，塞到了旁边萧北辰手里。
“北辰哥哥！”
她仰着小脸，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你快去！用这些，去买馒头！买好多好多的馒头！”
“要白白的，软软的，能吃饱的那种！”
萧北辰看着手心里沉甸甸的金子，又看了看这个一脸焦急的小奶娃，一米八几的少年将军，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好！”
他重重地点头，一个字都没多问。
“我马上去！”
他带着两名亲兵，立刻策马冲向了县城里还能做生意的集市。
楚崇瑾看着这一幕，眼神复杂。
他知道，这点馒头对于数万灾民来说，是杯水车薪。
但他没有阻止。
因为他看到，当沐渔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她身上那层淡淡的七彩光晕，似乎都变得明亮了一些。
这只小锦鲤，在用她最直接、最纯粹的方式，履行着她“祥瑞”的职责。
很快，萧北辰就回来了。
他身后跟着十几辆板车，上面堆满了冒着热气的白面馒头。
他几乎买空了城里所有粮铺的存货。
“馒头来了！”
一声高喊，让麻木的灾民眼中重新燃起了光亮。
“排队！都排好队！”
玄甲军士兵们迅速维持秩序，将灾民们引导成几条长龙。
沐渔从沐放的怀里挣扎着下来。
她穿着那身可笑的粉色盔甲，蒙着眼睛，由言子澈扶着，走到了一个大木桶前。
木桶里，装满了热腾腾的馒头。
“我来发。”
她说道。
沐放本想拒绝，但看到女儿那张紧绷的小脸，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站在她身后。
第一个领馒头的是一个和沐渔差不多高的小男孩，他比沐渔还要瘦小，浑身脏兮兮的。
他伸出黑乎乎的小手，怯生生地看着沐渔。
沐渔摸索着，拿起一个又大又软的馒头，准确地塞到了他的手里。
“给你，快吃吧，吃了就有力气了。”
小男孩看着手里的馒头，又看了看这个看不见的漂亮小妹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狼吞虎咽地啃着。
沐渔继续发。
她看不见对方的脸，但她能“闻”到每个人身上的气味。
有的人身上是绝望的灰色，有的人是病痛的淡黑色，有的人是饥饿的惨白色。
她每发出去一个馒头，就小声地说一句。
“老爷爷，你要快快好起来哦。”
“小妹妹，别哭了，吃了糖糕……啊不，吃了馒头就不难过了。”
“大哥哥，你身上的光都快灭了，要多吃一点！”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却像一股暖流，流进每个领到馒头的人心里。
他们拿到的，仿佛不仅仅是一个馒头，更是一份希望。
楚崇瑾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
而在沐渔的意识之海里，她那小小的福气池塘，原本因为南方的灾情而不断流失福气、水位下降的池子，此刻竟然停止了流失。
不仅如此，随着她分发的馒头越多，池塘底部，竟然开始缓缓地、一滴一滴地，重新渗出金色的泉水。
虽然缓慢，却是实实在在的增长！
原来……这就是“做好事”的感觉。
比吃一千块糖糕还要让人开心！
馒头很快就发完了。
还有许多人没有领到。
但没有人抱怨，也没有人哄抢。
领到馒头的，会分半个给身边的人。
看着眼前这一幕，楚崇瑾转身，对着那名战战兢兢的小吏，冷冷说道。
“带我去县衙。”
“本官要亲自问问云梦知县，大楚国的子民，是不是就只配得上他那几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
小吏两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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