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岛大佐视察后的第五天，码头上恢复了往日的节奏。
竹下贤二坐在办公室里，手里翻看着这几天的进出货记录。记录记得很仔细，货物名称、数量、时间、经手人，一项项清清楚楚。这是周明记的账，那小子学得确实快，才几天工夫就把码头上的账目理得明明白白。
但竹下贤二的心思不在账目上。
他放下记录本，走到窗前。码头上，工人们正在装一批运往天津的棉布。陈世雄站在一旁指挥，嘴里叼着烟，时不时喊两嗓子。工人们动作麻利，一捆捆棉布被搬上货船，井然有序。
陈世雄这人，确实有一套。
青帮出身，在码头上混了十几年，手底下有一帮兄弟。人精明，会来事，更重要的是，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码头上那些需要特别处理的货，交给他从来没出过岔子。
但光靠一个陈世雄不够。
竹下贤二需要更多可靠的人手，更多能办事的人。这些人不光要能干，还要嘴严，还要能融入码头这个复杂的环境里。
培养人才，是他现在最要紧的事。
下午两点，陈世雄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进来。”
陈世雄推门进来，身上还带着码头的灰尘：“竹下先生，您找我？”
“坐。”竹下贤二指了指椅子，“有点事跟你商量。”
陈世雄在椅子上坐下，等着下文。
“码头上的工人，你最熟。”竹下贤二说，“我想问问，这些人里头，有没有特别能干、脑子又灵光的？”
陈世雄想了想：“有倒是有几个。装卸队的老赵，跟我十来年了，人实在，干活不惜力。搬运队的小孙，年轻，会来事，眼力见儿好。还有机修班的老钱，手艺没得说，什么机器到他手里都能整明白。”
竹下贤二点点头：“这些人，你平时多带带。有什么要紧的活，可以交给他们办。工钱方面，该加的就加，别亏待了能干的人。”
“明白。”陈世雄说，“竹下先生，您这是要……培养自己人？”
“码头要长远，光靠我们几个不行。”竹下贤二说得含糊，“得多几个能办事的人，将来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陈世雄会意地点头。在码头上混了这么多年，他太明白“自己人”的重要性了。尤其是像竹下贤二这样有日本人背景的，更需要可靠的帮手。
“还有一件事。”竹下贤二顿了顿，“我听说，有些工人想学识字、学算数？”
陈世雄愣了一下：“是有这么回事。几个年轻工人跟我提过，说想认几个字，学学算账。可码头白天忙，晚上又没地方学……”
“地方我有。”竹下贤二说，“码头后面有间空仓库，晚上收拾收拾就能用。老师我也能找。”
陈世雄眼睛一亮：“那敢情好！工人们要是能识几个字，学点算数，往后能干的活就多了。”
“但这个班，不能以我的名义办。”竹下贤二看着陈世雄，“你是青帮的人，在码头上又有威信。以帮会的名义办个夜校，教兄弟们认字算数，合情合理。”
陈世雄明白了。竹下贤二是日本人，明面上办培训班太扎眼。以青帮的名义办，既隐蔽，又能拉拢人心。
“行！”陈世雄一拍大腿，“这事交给我。我去跟兄弟们说，就说帮会里办了夜校，想学的晚上都可以来。”
“要自愿，不强迫。”竹下贤二说，“愿意学的，好好教。学得好的，将来码头上有好差事，优先考虑。”
“明白。”陈世雄笑道，“竹下先生，您这招高。既培养了人，又让兄弟们念您的好。”
竹下贤二摆摆手：“这事你去办。老师我来找，其他的你安排。”
陈世雄走后，竹下贤二点了支烟，慢慢抽着。
夜校的事安排好了，接下来是周明。
那小子确实是个好苗子。记账快，脑子灵，嘴也严。但这还不够，得让他接触更多的事，学更多的东西。
正想着，有人敲门。
“进来。”
周明推门进来，手里拿着账本：“竹下先生，昨天的账记好了，您看看。”
竹下贤二接过账本，翻了几页。账记得很清楚，字也工整，挑不出什么毛病。
“不错。”他把账本放在桌上，“以后码头的日常账目，就交给你了。”
“谢谢竹下先生。”周明说，“我一定好好干。”
“光记账不够。”竹下贤二说，“码头上人多事杂，你得学着跟人打交道。陈世雄那边，你要多走动，他是码头的老人，很多事你得多请教。”
周明点头：“我记住了。”
“还有，”竹下贤二从抽屉里拿出一沓单据，“这些是特别货的单子，你单独记一本账。记法我上次教过你，明账暗账分开记，数目要对得上，但又不能太明显。”
周明接过单据，看了看：“竹下先生，这些货……”
“不该问的别问。”竹下贤二打断他，“你只管记账，其他的不要管。这本账除了我，谁也不能看。”
周明郑重地点头：“您放心，我知道轻重。”
“去吧。”竹下贤二摆摆手，“晚上要是有空，可以去仓库那边听听课。陈世雄办了夜校，教认字算数，你去听听有好处。”
周明眼睛一亮：“夜校？我能去吗？”
“能。”竹下贤二说，“多学点东西，没坏处。”
周明高高兴兴地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竹下贤二心里有了些打算。这个年轻人，值得好好培养。但培养不能急，得慢慢来，一步一步来。
第二天晚上，夜校开课了。
码头后面那间空仓库被收拾出来，摆了几张破桌子，挂了两盏煤油灯。陈世雄找来的老师姓吴，是个老秀才，在私塾教过书，后来家道中落，就在码头上当记账先生。
来听课的工人有二十多个，大多是年轻人。周明也在里头，坐在最前排，手里拿着本子和笔。
吴老先生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个“人”字。
“人，一撇一捺，顶天立地。”吴老先生声音不大，但吐字清楚，“咱们在码头干活，也是顶天立地的人。认了字，学了本事，往后就能干更大的事。”
工人们听得认真，跟着念，跟着写。
仓库外面，竹下贤二站在暗处，看着里面的灯火。
灯火不亮，但照在那些年轻工人的脸上，能看到他们眼里的光。那是对知识的渴望，对未来的期盼。
这就是他要的人才储备。
不是从外面找，而是在码头内部培养。这些工人熟悉码头，熟悉环境，熟悉这里的一切。只要给他们机会，他们就能成长起来，成为可靠的帮手。
更重要的是，这些人培养出来了，就是他的人。是他竹下贤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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