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绵绵,一连下了三天。
上海的街道湿漉漉的,梧桐树刚冒出嫩芽,在雨雾中泛着新绿。屋檐滴着水,嗒,嗒,嗒,不急不缓,像是这城市的脉搏。
丁陌站在领事馆办公室的窗前,看着外面的雨。手里拿着一份名单,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十几个人名,旁边标注着他们的专业、职务、家庭情况。
这是他从各种渠道搜集来的上海科技人才名单。
无线电专家、机械工程师、化学研究员、医药专家……这些人有的在租界的外国企业工作,有的在日本人的工厂里当技术顾问,有的甚至就在日伪机关里任职。
但丁陌知道,他们中不少人对日本人不满。
有的是因为亲眼见过日本兵的暴行,有的是因为被日本人欺压过,有的是单纯看不惯侵略者的嘴脸。这些人有技术,有知识,如果能为红党所用,对根据地的建设将是极大的助力。
可问题是怎么把他们“送”过去。
这些人大多有家有小,在上海有稳定的工作,有房子,有生活。让他们放弃这一切,冒着生命危险去根据地,不是件容易事。
得想个办法。
丁陌回到桌前,摊开一张纸,开始构思计划。
第一步,筛选名单。不是所有人都合适,得挑那些技术过硬、思想倾向进步、家庭负担相对较轻的。
第二步,让红党接触。通过死信箱把名单送出去,“渔夫”那边自然知道怎么做。
第三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给这些人才创造“不得不走”的环境。
丁陌的笔尖在纸上顿了顿。
创造环境……怎么创造?
硬逼不行,会引起怀疑。得是那种看起来合情合理,又让人感到危险和压力的环境。
比如,让日本浪人或者76号的人去“关注”他们。
丁陌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这个办法好。派几个人去这些人才家附近转悠,上门“问话”,或者在工作单位找茬。不用真抓人,只要制造足够的紧张气氛,让他们觉得自己被盯上了就行。
这些人大多有文化,有头脑,知道被日本人盯上意味着什么。一旦感觉到危险,就会考虑退路。这时候红党再伸出橄榄枝,事情就水到渠成了。
丁陌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
第一个,林文渊。交通大学毕业的无线电专家,现在在一家美国电台公司当技术主管。这人四十出头,妻子早逝,只有一个女儿在读中学。去年日本兵闯进他家搜查“违禁电台”,把他收藏的几台收音机全砸了,还打了他一顿。从那以后,他对日本人恨之入骨。
第二个,陈启明。同济大学机械系毕业,现在是江南造船厂的高级工程师。日本人接管船厂后,他被逼着为日军修理军舰,心里一直憋着气。他儿子去年参加了学生游行,被日本宪兵抓去关了三天,放出来时浑身是伤。
第三个,周思源。震旦大学化学系教授,专攻炸药和燃料。日本人想拉拢他,但他一直推脱。这人五十多岁,无儿无女,老伴前年病逝了,没什么牵挂。
第四个,沈静秋。留日归来的医学博士,现在是仁济医院的外科主任。她丈夫是记者,三年前因为写了一篇揭露日军暴行的报道,被76号暗杀了。
……
丁陌一口气写了十二个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详细标注了背景资料,包括住址、工作单位、家庭成员、对日态度。
写完,他仔细看了一遍,又划掉三个。那三个家庭负担太重,有老有小,不太可能离开上海。剩下的九个,都有可能性。
他把名单折好,放进内衣口袋。
下午要去见“渔夫”的联络人,到时候把这个交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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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在下。
丁陌撑着伞,走进法租界的一家书店。书店不大,书架上的书有些旧了,散发着纸张和油墨混合的味道。店里没什么顾客,只有一个戴眼镜的老先生坐在柜台后面看书。
“老板,有最近一期的《科学画报》吗?”丁陌问。
老先生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有,刚到。在那边架子上。”
丁陌走到书架前,假装翻看杂志。余光扫过柜台,老先生已经低下头继续看书,好像对这位顾客并不在意。
丁陌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科学画报》,翻到中间一页,迅速把折好的名单夹进去。然后拿着杂志走到柜台:“就要这本。”
“两角钱。”老先生接过钱,把杂志装进纸袋,递还给他。
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
但丁陌知道,名单已经送出去了。这家书店是红党的一个联络点,老板是“渔夫”手下的老交通员。那本《科学画报》会在今晚送到“渔夫”手里。
走出书店,丁陌撑开伞,走进雨里。
接下来,该进行计划的第三步了。
他需要找几个可靠的人,去“骚扰”那些技术人才。人选很重要,既要能吓唬人,又不能真伤到人;既要看起来像日本人或76号的特务,又不能留下把柄。
陈世雄那边有人。
青帮里有些底层的打手,给钱就办事,不问缘由。这些人平时就在码头上混,认得几个日本浪人,学几句日语装装样子没问题。
但丁陌不打算全用陈世雄的人。太集中了容易暴露,得多找几条线。
他想起了藤田少尉——不过不能直接联系。得通过陈世雄,让陈世雄以“个人恩怨”的名义去找藤田帮忙。
这样更安全。陈世雄是青帮头目,跟日本人打交道合情合理。就算将来有人查,也查不到丁陌头上。
丁陌走到一个公用电话亭,投币,拨通了陈世雄的号码。
“陈老板,是我。”
“东家,您吩咐。”
“有件事要你办。”丁陌压低声音,“找几个信得过的弟兄,要机灵点的,会装日本人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装日本人?东家,这是要……”
“吓唬几个人。”丁陌说,“名单我晚上给你。记住,只是吓唬,不能真动手。要让他们觉得被日本人盯上了,但又没证据。”
陈世雄懂了:“明白。就是去转悠转悠,敲门问个话,扔几句狠话,是吧?”
“对。穿着要像日本人,说话带点日语口音。但别太过,要像是业余的。”
“成,这事好办。我手底下有几个弟兄,以前在日资工厂干过,会几句日语。”
“嗯。”丁陌顿了顿,“另外,你再去找一趟藤田少尉。”
“藤田?”
“对。不过别说是我让你去的。”丁陌说,“你就说,你有几个‘对头’,想吓唬吓唬他们,请他帮忙找几个浪人。该给的钱照给,算你的私人恩怨。”
陈世雄在电话那头笑了:“东家,我懂了。这事跟我有关,跟您无关。”
“对。两边的人不要碰面,各干各的。你这边的人,吓唬这五个……”丁陌报出五个名字,“藤田那边的人,吓唬另外四个。”
“明白。”
挂了电话,丁陌走出电话亭。
雨小了些,变成了蒙蒙细雨。街上行人匆匆,黄包车夫披着油布,在雨里奔跑。
丁陌站在路边,点了支烟。
计划已经启动,接下来就是等待发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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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的傍晚,林文渊家里。
这位无线电专家刚下班回家,脱下湿漉漉的外套,女儿赶紧递过干毛巾。妻子在厨房做饭,一切看起来和往常一样。
但林文渊心里不踏实。
这两天,他家门口总有人转悠。昨天下午,两个穿和服的日本人来敲门,说是查户口,问了一大堆问题——家里几口人,做什么工作,有没有亲戚在乡下。问完就走了,但那种审视的眼神让他后背发凉。
今天下班路上,他总觉得有人跟着。回头看,又不见人影。
“爸,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女儿关切地问。
“没事,可能累了。”林文渊勉强笑笑。
吃过晚饭,他照常去书房看书。刚坐下没多久,就听到外面传来吵闹声。
“怎么回事?”他站起身。
女儿从外面进来,脸色苍白:“门口……门口有人扔石头,还骂骂咧咧的。”
林文渊走到窗前,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看。门口站着三个穿黑衣服的汉子,看不清脸,正用日语嚷嚷着什么,虽然发音不准,但确实是日语。
“八嘎”、“支那人”、“死啦死啦”……
那些话断断续续飘进来,林文渊的手心冒出汗来。
他想报警,但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法租界的巡捕房?根本管不了日本人。日本宪兵队?那些人就是日本人。
怎么办?
正想着,门口的人走了。临走前还狠狠踹了一脚大门,咣当一声巨响。
女儿吓得哭起来,妻子从厨房跑出来,抱着她,也在发抖。
林文渊坐在椅子上,脑子里一片混乱。
为什么?自己一个搞技术的,平时谨小慎微,从不得罪人,为什么会惹上日本人?
难道是因为去年那件事?日本兵砸了他家的收音机,他当时没忍住,骂了几句。难道被记住了?
还是因为他在美国公司工作?日本人现在跟美国人开战了,会不会因此迁怒?
各种可能在他脑子里打转,越想越怕。
这一夜,林文渊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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