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如同奢侈的珍宝，在这片被乳白色光晕笼罩的绿洲中缓缓流淌。
往生之泉汩汩不息，清澈的水流仿佛蕴含着抚平一切创伤的魔力。楚子航在饮下更多泉水、并由苏恩曦用那精纯的净化之力辅助疏导后，终于摆脱了昏迷后最深沉的虚弱，能够靠坐在泉眼旁一块光滑的白色石头上，自行调息。他依旧无法动用力量，脸色也远未恢复，但那双深黑色的眼眸已然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锐利，如同经过淬火的寒铁，更加沉凝。
他大部分时间都沉默着，目光时而落在怀中那两截断刀上，时而望向绿洲外那片永恒的灰暗，不知在思考着什么。路明非偶尔能感觉到，师兄身上那股冰冷的“势”似乎发生了一些难以言喻的变化，少了几分玉石俱焚的决绝，多了一丝与断刀中古老战意相互磨合、试探的隐晦波动。
苏恩曦则利用这难得的喘息之机，全力恢复自身。她盘膝坐在离泉眼稍远的地方，周身笼罩着一层极其淡薄的银色光晕，与这片生域的净化规则隐隐共鸣。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红润，那股因力量过度透支而带来的虚弱感正在迅速消退。路明非毫不怀疑，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她很快就能恢复到足以应对大多数麻烦的状态。
而路明非自己，则沉浸在一种全新的体验中。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仅仅将“心之光”视为一种需要“调动”和“消耗”的能量。在净源心石那悲壮牺牲意念的洗礼后，在自身纯粹守护意志的催发下，他开始尝试着去“成为”那道光。
他放松身心，任由那缕温暖的光芒在体内自然流转，如同血液，如同呼吸。它不再仅仅修复肉身的创伤，更在潜移默化地滋养着他的灵魂，涤荡着规则反噬留下的细微裂痕，甚至与他意识海中那本依旧“疲惫”的规则之书，建立起一种更加柔和、更加本源的连接。
他感觉自己的感知变得更加敏锐，不仅仅是范围，更是对能量和规则“质地”的辨别。他能清晰地“听”到往生之泉中每一滴水流中蕴含的净化韵律，能“看”到笼罩绿洲的乳白光晕是如何与外界死寂规则进行着无声而激烈的对抗与湮灭。
他甚至能隐约感觉到，怀中那本《规则初解》不再仅仅是一本记载知识的书，它本身似乎也成了一种规则的“活物”，正在缓慢地吸收着这片生域的能量，修复着自身因之前共鸣而产生的细微损耗。
这种状态很奇妙，仿佛他与周围的环境，与规则之书，与《规则初解》，甚至与脚下这块净源心石，都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和谐。力量的恢复速度虽然不快，却异常扎实、稳定，带着一种生生不息的韧性。
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逝。没有日升月落，只有泉水的叮咚和三人平稳的呼吸声作为参照。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天，或者更久。
楚子航结束了又一次长时间的调息，缓缓睁开眼。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虽然依旧无力，但那种源自规则层面的滞涩和刺痛感已经大大减轻。
“感觉怎么样，师兄？” 路明非立刻有所察觉，结束了自身的冥想，关切地问道。
“无碍。” 楚子航言简意赅，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眼看向路明非，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你的力量……似乎不同了。”
路明非挠了挠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种内在的变化：“好像……是有点。就是觉得，那‘光’更像是我自己的一部分了，不用太费力去‘抓’着它。”
苏恩曦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她也结束了修炼，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这是好事。说明你开始真正触及‘心之光’的本质，而不是把它当作外物驱使。这种状态下，它的成长性和适用性会强得多。”
她走到泉眼边，又捧起一些泉水喝下，感受着体内进一步恢复的力量，目光投向绿洲之外：“我们在这里休整得差不多了。楚子航的伤势需要更专业的医疗环境和时间，我的力量也恢复了五六成，足以应对一般情况。是时候考虑下一步了。”
下一步。
这个词让路明非和楚子航的神色都凝重起来。离开这片安全的绿洲，意味着再次踏入那片危机四伏的死寂沼泽。
“《规则初解》之前指向的方向，有线索了吗？” 楚子航问道，声音依旧沙哑，但逻辑清晰。
苏恩曦摇了摇头：“那感应只是一瞬间，之后便消失了。这片死界碎片规则混乱，干扰极强，可能是某种规则的周期性波动，也可能是……某个存在短暂苏醒又沉寂了。盲目追寻并不可取。”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当务之急，是找到离开这片‘死界碎片’的方法。我之前提到过两个可能：寻找稳定的空间连接点，或者强行撕裂空间壁垒。前者需要运气，后者需要力量。以我们目前的状态，后者几乎不可能，所以，只能尝试前者。”
“如何寻找空间连接点？” 路明非问。
“空间连接点，通常是两个规则域交界最薄弱、或者曾经发生过剧烈规则碰撞、留下‘伤疤’的地方。” 苏恩曦解释道，“在这片死界碎片里，这样的地方往往伴随着更明显的规则扭曲现象，或者……存在着一些能够适应这种扭曲的、特殊的东西。”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绿洲之外那片灰暗的天地：“我们需要主动探索，但必须有目标。往生之泉的存在，证明这片死界碎片并非铁板一块，既然能有‘生域’，就可能存在其他规则的‘异常点’。那些地方，更有可能存在空间连接点。”
主动探索。目标。异常点。
路明非若有所思。他回想起自己之前感知到东南方向生机时的状态，那种与规则之书和《规则初解》隐隐共鸣的感觉。
“或许……我可以试试。” 他不太确定地说，“在我那种……嗯，‘融合’的状态下，感知好像变得不太一样。也许能察觉到一些更细微的规则异常？”
苏恩曦眼睛一亮：“可以尝试！你的‘心之光’和规则亲和性极高，在这种相对安全的绿洲里进行大范围感知，风险可控。不过，切记不要深度连接，只做表层扫描。”
路明非点了点头，重新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再次进入那种与自身心光、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玄妙状态。
他将感知如同涟漪般，以自身为中心，向着绿洲之外，那片无边无际的死寂沼泽缓缓扩散开去。
灰色的天空，黑色的泥沼，飘落的灰烬，扭曲的枯树，潜伏的腐沼鬣狗……这些景象模糊地反馈回来，带着令人不适的死寂与污浊。
他小心翼翼地过滤着这些杂乱的信息，将心神专注于感知规则的“质地”和“流动”。
大部分区域的规则都如同凝固的、充满恶意的淤泥，沉重而混乱。但在某些方向，他确实捕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波纹”。
西北方向，极远处，似乎有一片区域的规则异常“锋利”且不稳定，仿佛布满了无形的空间裂痕，隐隐传来令灵魂刺痛的割裂感。
正北方，则有一股深沉、晦暗的引力波动，仿佛有一个规则的黑洞，在缓慢吞噬着周围的一切，连光线和感知靠近那里都会变得扭曲、迟滞。
而东方……也就是之前《规则初解》隐约指向的方向，他感觉到了一种……非常隐晦，却异常“新鲜”的规则扰动。那不像西北方的空间裂痕那样狂暴，也不像北方的规则黑洞那样死寂，更像是一种……刚刚被“激活”的、带着某种特定频率的规则共鸣？仿佛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在那边拨动了一下规则的琴弦。
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却格外清晰。
路明非猛地睁开眼，指向东方。
“那边！东方！有一种……很奇怪的规则扰动，好像刚出现不久，感觉……很‘新’！”
“新？” 苏恩曦眉头一挑，立刻集中精神，向着东方感知过去。片刻后，她脸上也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确实……有一种非常微弱的、非自然的规则谐振……像是在……发送信号？或者……某种装置被启动了？” 她沉吟道，“这种感觉，不像是死界固有的现象，倒像是……外来者留下的痕迹？”
外来者？
这个词让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是敌是友？是像他们一样的意外闯入者？还是……追踪他们而来的猎犬？
“能确定具体位置和距离吗？” 楚子航沉声问。
路明非摇了摇头：“太模糊了，只能确定大致方向。距离……感觉不近，但也不算特别遥远。”
苏恩曦当机立断：“无论如何，这是一个明确的线索。比起漫无目的地寻找，一个有明确异常的方向更值得探索。如果是外来者，我们或许能从中找到离开的线索，甚至……盟友。如果是敌人……”
她没有说下去，但眼中闪过的冷光说明了一切。
“收拾一下，我们即刻出发，向东方探索。” 苏恩曦下达了指令，“路明非，你负责在前方感知引路，注意规避大规模的死界生物和规则陷阱。楚子航，你跟在我身边，保存体力，非必要不出手。我来负责警戒和应对突发情况。”
路明非和楚子航同时点头。
短暂的休憩结束了。三人迅速整理了所剩无几的物资——主要是用坚韧的植物叶片制作的水囊，装满了往生之泉的泉水。这泉水不仅是疗伤圣药，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抵御死界规则的侵蚀。
路明非最后看了一眼那汩汩冒泡的泉眼，以及深处那块散发着温润光晕的净源心石。那位古老先驱者的悲壮与期盼，仿佛化作了一份无形的重量，压在了他的肩上。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率先踏出了乳白色的光晕，重新投入那片灰暗死寂的沼泽。
苏恩曦搀扶着楚子航紧随其后。
目标：东方，那未知的规则扰动之源。
绿洲在身后渐渐缩小，最终化作视野尽头一个微弱的光点。前路，是更加浓重的灰暗与无法预知的危险。
但这一次，他们不再像之前那样盲目逃亡。他们有了一丝明确的方向，有了一份恢复了不少的力量，更有了一种在绝境中磨砺出的、更加坚韧的意志。
路明非走在最前，体内的心光平稳流转，感知如同无形的触角，在前方的死亡之域中，小心翼翼地探寻着那条可能通往生路，也可能通往更深渊的路径。
远方的悸动，如同命运的鼓点，正在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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