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闻声自动分开一条道路,几名身穿皂隶服饰的官差快步赶到,为首的是一个年约四十、面容黝黑的捕头。
他先是扫了一眼波澜不惊的河面,又看了看岸边剑拔弩张的对峙,眉头紧紧皱起。
“怎么回事?”
捕头沉声问道。
方才那拦路的汉子立刻抢着上前,添油加醋地将事情说了一遍,言辞间不断暗示是苏慕昭四人逼死了跳河的年轻人。
捕头听完,目光如鹰隼般落在苏慕昭四人身上,逐一打量。
他看到了僧人圆慧的悲悯,看到了富家公子沈千山的怒意,看到了少女唐紫烟的惊恐,最后,他的视线停在了苏慕昭身上。
这个女子,太过镇定了,镇定得不像是一个刚刚目睹惨案的寻常人。
“死者为大,此事必有蹊跷。”
捕头没有立刻下定论,只是挥了挥手,语气不容置喙,
“你们四个,是此事的见证人,现在又被人指认,有重大嫌疑。都跟我们回一趟临江府衙门,把事情说清楚。”
说罢,两名官差便上前,一左一右地“请”着他们。
这架势,名为配合调查,实则已与押解无异。
沈千山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苏慕昭一个眼神制止了。
她平静地点了点头:
“理应如此,我们愿意配合官府调查。”
去衙门,总好过在这里被一群被煽动的民众围攻。
一行人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官差带着朝衙门方向走去。
沿途的百姓指指点点,那些鄙夷和猜忌的目光如芒在背,
唐紫烟的头埋得更低了,沈千山则气得脸色铁青。
苏慕昭却仿佛置身事外,她一边走,一边在脑海里飞速地梳理着整个事件的脉络。
按照之前的说法,跳河者是船工杨伯的儿子杨猛。
一个常年跟随父亲在江上讨生活的年轻人,风吹日晒,与水为伴,不说练就一身铜皮铁骨,至少也该是体格强健、肌肉结实的样子。
可是……
她清晰地记得,刚才那纵身一跃的男子,身形是何等的单薄。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布衫,风一吹,衣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的轮廓分明就是一个文弱书生的体型,
肩窄背薄,与一个常年从事体力劳动的船工之子形象,简直是天差地别。
一个念头,挥之不去,在苏慕昭的脑海中浮现。
难道,跳河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杨猛?
如果不是,那他又是谁?
杨猛又在哪里?
这整个事件,从他们恰好出现在这里,到人群恰到好处的煽动,再到这个与身份不符的跳河者……
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
就在苏慕昭全神贯注地思索之际,一行人正穿过一个拥挤的街口。
就在这时,一道目光,锐利如针,穿透嘈杂的人群,直直地刺向她。
苏慕昭心头一凛,下意识地循着感觉望去。
人群的缝隙中,一个男人的侧脸一闪而过。
就是那惊鸿一瞥,仿佛一把钥匙,猛地捅进苏慕昭记忆深处一把尘封已久的门锁,然后狠狠一拧。
然后,“咔嚓”一声,那扇门被悍然撞开,
几片早已褪色、本以为永世不会再想起的碎片奔涌而出,瞬间充斥了她的整个脑海。
霎时间,耳畔的喧嚣、官差的呵斥、同伴的呼吸,一切都消失了。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一片轰鸣的空白,以及那张本该早已模糊,此刻却又无比清晰的脸。
那张脸,让她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彻底凝固。
一股刺骨的寒意陡然从背后袭来,苏慕昭猛地一颤,她下意识侧首,不知何时,身侧竟多了一名身形颀长的玄衣男子。
只一眼,那些纷乱破碎的记忆碎片便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开,瞬间拼凑出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是他!
那个在前几日她昏昏沉沉的记忆中,反复出现却让她毫无印象的男人——
沈砚辞!
“沈砚辞”三字一出现,瞬间驱散了苏慕昭脑海中盘桓多日的疑惑与不安。
这声呼唤并非经她唇齿吐出,而是从内心最深处、前几日的记忆之中,爆发出的声嘶力竭的咆哮——
而后,不过瞬息,天旋地转。
码头上商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人群因官差围堵而起的惊恐嚷嚷、
沈千山紧蹙眉峰间凝着的愠怒、
唐紫嫣攥紧锦袖下透出的紧绷、
圆慧大师垂落念珠串上悬着的凝重……
苏慕昭眼前,所有鲜活景象骤然褪去原色,化作一片片碎片,顺着记忆疯狂倒卷,似要将她拽回几日前的片段里。
未等她稳住心神,另一幅潮湿腥咸的画面已径直砸进她的识海。
那是前几日的白日,同样是一座依水而建的码头。
眼前,在一个布置粗糙的警戒圈外,身着旧粗布襦裙、戴斗笠的“秦时安”正混在人群中。
她一边佯装看热闹查探账房现场,见门的锁具完好、窗下泥土含潮气与石灰粉;
一边引盯梢自己的人现身,过程中还因“踩差役皂靴”遭质疑,被指与码头“水鬼”勾结。
关键时刻,素衣锦袍、持“巡案司探查”木牌的沈砚辞现身,谎称“秦时安”是自己擅长观微的助手“阿昭”为其解围。
人群散后,二人“坦诚”身份,苏慕昭才知晓沈砚辞是查码头失踪案的巡案司官员,随即,两人“友好”地交流了一下探查到的发现。
“秦时安”提出,账房后墙泥土中的石灰粉或是指向墙后的水道,
沈砚辞随即带她找到后墙松动青砖,撬开后发现通暗渠的洞口。
二人入洞后找到账房先生的铜扣,推断凶手从暗渠乘船逃离,
顺便还商定下一步沿江查三更前后异常船只、询问船工目击者的计划……
记忆到这里骤然中断。
准确来说,是像被人用锋利的剪刀从苏慕昭的生命时间线上齐齐剪断,连半点痕迹都未曾留下。
以至于几日前清晨醒来,苏慕昭根本想不起要查的是这水鬼案,为何去码头,更想不起曾有这么一个持巡案司令牌的沈砚辞,认她作“助手”,与她一同查过暗渠、发现过铜扣……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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