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生死相托
时间在青铜门后的空间里，仿佛一条黏稠而迟缓的河流，无声地流淌，不着痕迹。没有日升月落，没有星辰变换，唯有墙壁上那些永恒流淌的、散发着幽幽青光的纹路，如同这巨大造物沉默的血管，提供着微弱而恒定的照明，映照着三张神色各异、沉浸在各自思绪中的脸。空气里弥漫的古老金属与尘埃的气息，似乎也因为这停滞的时间而变得更加浓重，沉甸甸地压在人的心口。
李莲花盘膝而坐，眼帘低垂，看似入定，实则灵台清明，体内扬州慢内力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潺潺流转，温润而绵长。这心法最重根基与恢复，此刻不仅迅速弥补着之前亡命奔逃带来的巨大消耗，更将他的感官提升到一个玄妙的境界。他细细感知着这片死寂空间的每一丝异常——空气中那些微不可察的、仿佛源自青铜壁面本身的能量流动，脚下冰冷地面传来的、极细微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震颤，乃至遥远黑暗中偶尔响起的、如同巨兽沉睡时鼾声的沉闷回响，都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心湖中漾开清晰的涟漪。
白芷则安静地坐在他身侧，背脊挺直，姿态依旧清雅。她手中拿着一块素白的细棉绢布，正低着头，细细地、一根一根地擦拭着她的银针。她的动作舒缓而专注，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郑重，每一根长短不一、细如牛毛的银针都被她擦拭得锃亮如新，在荧光下反射出一点寒星。仿佛此刻并非身处危机四伏、前途未卜的诡异绝地，而是在莲花楼那间萦绕着药香的静室里，度过一个寻常而安宁的午后。只是她偶尔抬起的眼眸，清冷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巨大、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青铜纹路时，会掠过一丝极淡的、属于医者与学者的思索。她在尝试理解，这些仿佛蕴含天地至理的纹路中，是否隐藏着某种尚未被认知的能量运行规律，是否与她药王谷秘典中记载的某些失传古老阵法、或是人体经络与地脉元气的神秘关联图谱，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相通之处。
张起灵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靠坐在那扇光滑如镜、巍峨沉默的石门前，曲起一腿，闭目养神。他像是彻底融入了这片青铜环境，成为了这巨大迷宫的一部分。呼吸微弱得几乎不存在，胸膛的起伏细微到肉眼难以察觉，若非那偶尔在荧光下微微颤动的纤长睫毛，几乎与一尊用万年玄冰雕琢而成的塑像无异。白芷给他用的药王谷秘制金疮药显然效果极佳，他左侧肩胛下方的衣物裂口处，已不再有新的血迹渗出，包扎好的绷带干净整洁，他原本过于苍白的脸色，在调息后也似乎隐隐多了一丝极难察觉的血色。但那股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深入骨髓的孤寂与淡漠，却如同他身后那扇石门一般，沉重而亘古，未曾因这短暂的安宁而减少分毫。
寂静，是这里唯一的主旋律，浓稠得如同实质。
然而，这死水般令人窒息的寂静，并未能持续太久。
一种新的、不祥的声音，开始隐隐传来，如同细微的毒刺，悄然钻入这绝对的静默之中。
起初极其微弱，飘忽不定，像是无数细小的、坚硬的爪子在极其遥远的地方，不知疲倦地刮挠着冰冷的金属表面，发出窸窸窣窣的杂音。这声音混杂在墙壁荧光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流动声中，若有若无，需要屏息凝神才能勉强捕捉到一丝痕迹。
李莲花最先睁开了眼睛，温和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锐利，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他停止了内力的运转，全部心神都集中到了双耳。
白芷擦拭银针的纤纤玉指也停顿在了半空，那块素白绢布无声地滑落膝上。她侧耳倾听，清丽的面容上笼罩上一层凝重的阴影。
就连一直如同老僧入定般、仿佛与外界彻底隔绝的张起灵，也倏地睁开了双眸！那双淡漠得如同万古冰原的眼里，在睁开的瞬间，没有任何迷茫，只有一道极其锐利、如同雪亮刀锋般的精光一闪而逝！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深蓝色残影，落地无声，却带着一种猎豹苏醒般的警惕与爆发力。
“来了。”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依旧低沉沙哑，没什么明显的起伏，但那骤然绷紧如弓弦的下颌线条，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的眼神，以及周身陡然散发出的、比之前更加冰冷凝重的气息，却像两柄重锤，狠狠敲在了李莲花和白芷的心上，让他们的心同时往下一沉！
“什么来了？”李莲花迅速起身，脚步轻移，已与张起灵并肩而立，目光如同出鞘的利剑，锐利地扫向那诡异声响越来越清晰的来源方向——那是他们来时经过的、此刻被深邃黑暗吞噬的一条通道深处。他体内原本平和的扬州慢内力，开始加速流转，如同溪流汇入江河，隐带奔涌之势。
张起灵没有立刻回答，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前方的黑暗中。他反手抽出了始终负在背后的那根奇特的“青铜树枝”，横在身前。那树枝通体黝黑，看不出具体材质，形状天然扭曲，却又带着一种人工打磨后的圆润感。他的五指紧紧握住树枝中段，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目光死死盯着那片仿佛孕育着不详的昏聩，仿佛能穿透这无尽的黑暗，清晰地看到那正在迅速逼近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那窸窣窣的刮擦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如同积蓄了许久的山洪，终于冲破了堤坝，化作汹涌的潮水，铺天盖地而来！紧接着，一片令人头皮发麻、脊背生寒的、密集到极点的“吱吱”尖叫声混杂其中，那声音里充满了最原始的嗜血、疯狂与贪婪，足以让任何心智不坚者瞬间崩溃！
“是尸蟞群！”张起灵语速极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断定，这是李莲花和白芷第一次听到他用如此急促、甚至带着一丝警告意味的语调说话，“很多！不能硬抗！”
他的话音未落，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判断，只见前方通道的拐角处，一片黑红色的、令人作呕的“潮水”猛地汹涌而出，瞬间淹没了拐角后的那段通道！
那是由无数只拳头大小、甲壳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黑红相间色泽、长着狰狞可怖、开合不止的尖锐口器的尸蟞组成的死亡洪流！它们层层叠叠，相互攀爬挤压，形成一道不断向前推进的活动的墙壁，甲壳摩擦发出的声音刺耳无比，所过之处，连坚硬的青铜地面都留下了一道道清晰的、令人牙酸的刮擦痕迹！数量之多，目光所及之处，几乎塞满了整个通道，一眼望不到尽头，仿佛整个青铜建筑的地下，都是这些怪物的巢穴！
更加浓烈的、如同千百具腐尸同时暴露在空气中发酵的、令人肠胃翻腾的恶臭气息，随着这股恐怖虫潮的逼近，如同实质的毒雾般扑面而来！
李莲花纵然行走江湖多年，阅历丰富，见过无数毒虫猛兽，奇诡之事，此刻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眼前这景象，已经超出了他对“虫群”的认知，这根本就是一场天灾，一股毁灭性的自然力量！个体的勇武，在这种数量的敌人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无力！
白芷的脸色也是一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恶臭几乎让她晕眩。但她强大的意志力迅速压下了身体的本能不适，深吸一口气（尽管那空气污浊不堪），双手已闪电般探入袖中，各扣住了一把混合了强效驱虫与剧烈麻痹毒性的特制药粉。她的眼神重新变得冷静而专注，如同寒潭之水，牢牢锁定着汹涌而来的虫潮。
“退到门这里！”张起灵厉声喝道，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同时，他手腕一抖，那根看似不起眼的青铜树枝划过一道玄奥而古朴的轨迹，带着破空声，精准而迅速地点向石门旁边一处极其隐蔽、与周围纹路几乎融为一体的不起眼凹陷。
然而，石门依旧沉默，光滑的表面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沉睡的巨人，对眼前的危机无动于衷。
张起灵脸色微变，那双淡漠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闪过一丝凝重。他没有任何停顿，再次尝试，速度更快，力道更沉，那青铜树枝在他手中几乎舞出了一片黑色的残影，带着呼啸的风声，连续点向石门周围数个不同的、看似毫无规律的凹陷或凸起之处。
依旧毫无动静！石门岿然不动，如同焊死在了青铜墙壁之上！
“机关被干扰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因意外而生的凝重。看来，刚才整个青铜空间那场异常的嗡鸣震颤和全面爆发的机关，并非偶然事件，很可能某种核心机制受到了影响或破坏，连带着这处看似最重要的石门防御系统也陷入了瘫痪。
就这么一刹那的耽搁，那黑红色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尸蟞洪流已经冲到了近前！冲在最前面的尸蟞，那狰狞的口器疯狂开合，带着腥风的恶臭几乎要直接喷到三人的脸上！那密密麻麻的复眼闪烁着嗜血的红光，看得人肝胆俱裂！
“来不及了！”李莲花眼神一凛，知道不能再有任何犹豫！他猛地将身旁的白芷往张起灵身边一推，自己则毫不犹豫地一步踏出，挡在了两人之前！“护住她！”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决绝。
话音未落，他已一步踏出，身形如岳峙渊渟！只听“铿”的一声清越剑鸣，如同龙吟九天，在这封闭的青铜空间内激烈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少师剑已然出鞘，冰冷的剑身在荧光下流淌着一泓秋水般的光华！
剑光起处，并非追求极致的凌厉与杀伐，而是化作一片绵密如春雨、泼水难进的巨大剑幕，如同凭空立起了一道无形的墙壁，牢牢护在三人身前！
“叮叮当当……噗嗤……”
无数试图冲破剑幕的尸蟞，瞬间被那蕴含着精纯扬州慢内力的剑气绞碎、撕裂！黑绿色、带着刺鼻腥臭的汁液四处飞溅，如同下起了一场污秽的雨，将附近的青铜地面和墙壁染得一片狼藉，散发出更加浓郁令人作呕的恶臭。但尸蟞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它们根本不知恐惧为何物，前面的同伴被绞碎，后面的立刻悍不畏死地填补上来，前仆后继，永无止境！李莲花剑法再精妙，内力再深厚，也感觉手臂上的压力如同排山倒海般传来，那绵密的剑幕在无数尸蟞的疯狂冲击下，开始不断地、缓慢地向后压缩，他能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小。
“这样下去不行！内力消耗太快了！”白芷在李莲花身后看得分明，急声喊道。她看到李莲花额角青筋微微凸起，持剑的手臂虽然稳定，但每一次挥剑的幅度都在细微地调整，显然是在极力节省每一分气力，但面对这无穷无尽的虫海，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张起灵眼神冰冷如铁，他虽然没有如李莲花那般正面硬撼，但手中的青铜树枝同样舞动如飞。他的招式古朴、简洁，甚至带着一丝原始的诡异，没有任何花哨，每一次点、刺、挑、扫，都精准得如同经过最严密的计算，总是能命中尸蟞甲壳连接的关节缝隙、或是那闪烁着红光的脆弱复眼，效率极高，往往一击便能废掉一只尸蟞的行动力。但他同样清楚，个人的勇武和技巧，在面对这如同天灾般的虫海时，终究是杯水车薪。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大脑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般高速运转，寻找着任何一丝可能的破局之法。
“用火！”张起灵突然喝道，声音短促而有力。
火？李莲花和白芷在激烈的抵抗中皆是一怔。他们身上并未携带火折子之类的引火之物，就算有，在这完全由青铜构筑的密闭空间里，缺乏足够的可燃物，又能升起多大的火势？更何况，若控制不当，浓烟首先就能将他们自己置于死地。
就在此时，白芷的目光扫过那些被李莲花剑气绞碎、汁液和残肢铺了一地的尸蟞尸体，脑中如同划过一道闪电，猛地想起了药王谷某部年代久远的杂记中的一段模糊记载！
“李莲花！它们的血液！尸蟞以腐肉阴气为食，体内积聚阴油，血液遇热或遇火，或许极易燃烧！”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因为急切而微微拔高的调子，但在混乱的战场上却清晰可辨。
李莲花瞬间会意！生死关头，不容丝毫迟疑！他剑势陡然一变，不再追求尽可能多地绞杀，而是将精妙的剑法运用到极致，以柔劲巧力，将前方大片大片的尸蟞如同扫落叶般震退、拍飞、或是巧妙地引导它们相互撞击、挤爆！让它们体内那黑绿色的、带着油脂光泽的汁液，更多地泼洒、浸润在通道的地面和两侧的青铜墙壁上！
同时，白芷迅速从药囊中取出一个密封的、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黑色小陶罐。这里面装的是她偶尔需要高温炼制某些特殊药材时备用的“石脂水”（一种从特定矿物中提取的、极其易燃的粘稠液体）。她毫不犹豫地拔开塞子，用尽力气，将罐中那黑乎乎、带着刺鼻气味的石脂水，奋力泼洒在面前那片已经被尸蟞汁液浸染得湿滑粘腻的青铜地面上！
“张兄！”李莲花在挥剑的间隙，用尽全力大喝一声示警！
张起灵在那石脂水泼出的瞬间，已然明白了他们的意图！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去看那泼洒的位置，手腕猛地一翻，那根黝黑的青铜树枝顶端，不知通过何种巧妙的机括或是他自身独特的力量摩擦，竟“嗤”地一声，迸射出一串耀眼的、如同烟火般的橘红色火星！
火星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地落入那片混合了尸蟞油脂汁液和易燃石脂水的地面——
“轰！！！”
一道炽热、暴烈、带着毁灭气息的火墙，猛地从地面窜起，瞬间蹿起一人多高！冲在最前面的数十只尸蟞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这突如其来的烈焰彻底吞没！火焰带着噼里啪啦的油脂爆响声和蛋白质、甲壳质被烧焦的浓烈恶臭，如同一条苏醒的火龙，沿着铺满燃料的地面迅速蔓延开来，形成了一道暂时阻隔虫潮的、跳跃着死亡之舞的屏障！
尸蟞群显然对火焰有着天生的恐惧，前冲的疯狂势头猛地一滞！火焰边缘的尸蟞发出惊恐焦躁的“吱吱”尖叫声，触须疯狂摆动，不敢轻易越过这灼热的地狱之门。汹涌的虫潮，第一次被有效地阻挡住了！
三人终于得以获得片刻宝贵的喘息之机。
李莲花拄着剑，微微喘息，额角汗水涔涔而下，顺着脸颊滑落，持剑的右手虎口被反震得隐隐发麻，方才那短时间高强度的爆发，对他内力的消耗堪称巨大。白芷立刻上前，也顾不得仪态，用袖口替他擦了擦额角的汗，同时将一颗专门用于快速恢复元气的“回元丹”塞入他口中。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热的药力散开，稍稍缓解了经脉的灼痛和空虚感。
张起灵站在火墙之后，冷静地观察着跳跃的火焰和火墙另一端焦躁不安的尸蟞群。他的眼神依旧凝重，没有丝毫放松：“撑不了多久。”他的判断冰冷而准确。这青铜通道内缺乏足够的、持续的可燃物，仅凭尸蟞自身的油脂和那一点石脂水，火焰燃烧得虽然猛烈，但后继乏力，火势已经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弱，覆盖的范围也在缩小。
果然，不过几十次呼吸的时间，那熊熊的火墙便开始矮了下去，火焰变得稀薄，边缘部分甚至已经开始熄灭，露出后面被烧得焦黑、依旧在“吱吱”作响的尸蟞尸体。
而尸蟞群在经过最初的骚乱和恐惧后，似乎在某些体型格外硕大、甲壳颜色更深、近乎暗红色的尸蟞（似乎是族群中的头领或变异体）的尖厉嘶鸣驱使下，开始变得更加狂躁和有序！它们不再盲目地向前冲，而是开始试图用数量堆砌，用身体去压灭那些变弱的火焰！更有一些动作异常迅捷的尸蟞，开始沿着两侧的青铜墙壁向上攀爬，试图从火焰上方或者侧翼绕过这道即将失效的防线！
危机，并未解除，反而变得更加棘手和凶险！
“必须想办法启动石门机关，或者立刻找到另一条出路！”李莲花压下喉头的腥甜感，声音带着内力消耗过度后的沙哑，沉声说道。他的目光也投向了那扇依旧沉默的石门，以及周围看似毫无规律的青铜壁面。
张起灵目光如电，飞快地再次扫过石门和周围墙壁的每一寸细节，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回忆着所有可能被忽略的、关于这里机关设定的信息碎片。这里的每一道纹路的走向，每一个微不足道的凹凸，甚至荧光流淌的细微变化，都可能隐藏着唯一的生路。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几只体型格外硕大、几乎有寻常尸蟞两倍大小、甲壳呈现出一种暗沉金属光泽、动作迅捷如电的尸蟞，竟然趁着火势减弱、众人注意力被分散的瞬间，从火墙侧上方、一处火焰已然熄灭的墙壁顶端，如同几道蓄谋已久的黑红色闪电，猛地突破了防线！它们的速度远超同类，在空中划过诡异的弧线，目标明确无比，直扑站在稍前位置、正全神贯注观察机关细节的张起灵！
它们的口器张合到一个夸张的程度，露出里面锯齿般森白的尖牙，一股更加浓郁的腥风扑面而来，攻击的目标赫然是张起灵毫无防护的脖颈和后心要害！这一下若是咬实，恐怕瞬间就能撕裂血管，甚至咬断骨骼！
“小心背后！”
惊呼出声的是白芷！她一直留意着整个战局的细微变化，尤其是火焰屏障的薄弱处，几乎在那几只特殊尸蟞动身的瞬间，她那超乎常人的敏锐感知就已捕捉到了那致命的杀机！
而距离张起灵更近的李莲花，动作比他思考更快！
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驱使着他！他想也没想，体内所剩不多的内力疯狂涌向双腿，久经锤炼的婆娑步在这一刻被运用到超越极限的境界！身形如同鬼魅般瞬间横移，带起一道模糊的残影，硬生生地、决绝地插入了张起灵与那几只疾射而来的变异尸蟞之间！同时，他手腕一振，少师剑划出一道凝聚了毕生修为的、凌厉到极致的弧光，如同夜空中的冷电，斩向冲在最前面、威胁最大的两只变异尸蟞！
“噗！噗！”
两声闷响！那两只变异尸蟞虽然甲壳坚硬远超同类，但在李莲花这含怒而发的全力一剑之下，依旧被凌厉无匹的剑气从中斩裂，黑绿色的汁液如同喷泉般溅射开来！
但第三只，也是速度最快、最为刁钻狡猾的一只，竟仿佛拥有低等的智慧般，在空中诡异地一扭一折，以毫厘之差避开了致命的剑锋！它那狰狞无比的口器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地、精准地咬向了李莲花因挥剑而露出的、来不及回防的左臂！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快得超出了常人反应的极限！
李莲花回剑格挡已全然来不及，甚至连侧身闪避都做不到！千钧一发之际，他只能凭借多年习武形成的身体本能，将体内最后一股精纯的扬州慢内力疯狂运转，瞬间凝聚于左臂之上，肌肉紧绷如铁，试图硬抗下这凶戾无比的一击！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枯枝被踩断的脆响响起！
那变异尸蟞锋利无比的口器，结结实实地咬在了李莲花灌注了浑厚内力的左臂衣袖之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整条手臂猛地一沉，一股钻心的剧痛传来！幸亏有内力护体，那口器未能彻底咬穿血肉，但也被那股柔韧而磅礴的内力反震得口器崩裂，汁液混合着碎裂的牙齿四散飞溅！然而，尸蟞那恐怖的冲击力和口器中蕴含的某种阴寒麻痹的毒性，依旧透过内力防护，如同冰锥般刺入他的手臂经脉，让他整条左臂瞬间一阵剧痛加麻木，气血为之逆涌，身形不受控制地踉跄了一下，险些栽倒在地！
几乎在同一时间，张起灵已然凭借着野兽般的直觉和战斗本能反应过来！他甚至没有完全回头，只是凭借听风辨位，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猛地一个旋转，反手一记蕴含着恐怖爆发力的肘击，如同出膛的炮弹，精准无比地轰在另一只试图从他侧面视觉死角发动偷袭的变异尸蟞那坚硬的甲壳正中央！
“嘭！”
一声沉闷如击败革的巨响！
那只变异尸蟞如同被万斤巨锤砸中，连惨叫都未能发出，坚硬的甲壳瞬间凹陷、碎裂，整个身体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撞在远处的青铜墙壁上，爆成一滩恶心的肉泥！
而白芷蓄势待发的药粉，也如同天女散花般洒到，精准地笼罩了最后两只试图从不同角度扑上来的漏网之鱼。那特制的麻痹毒粉迅速通过它们的外骨骼缝隙渗透，两只变异尸蟞在空中徒劳地挣扎扭动了几下，便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僵硬地掉落在燃烧余烬的地面上，抽搐着不再动弹。
这突如其来的、针对张起灵的致命偷袭，在三人间不容发的配合下，被险之又险地化解。
通道内，出现了短暂的、诡异的寂静。只剩下火焰即将熄灭前的微弱噼啪声，以及火墙另一端，尸蟞群因为头领受挫而发出的更加狂躁和愤怒的“吱吱”嘶鸣。
李莲花捂住剧痛麻痹的左臂，脸色因气血翻腾和内力消耗而显得有些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强忍着不适，立刻全力运转扬州慢心法，那醇和温润的内力如同暖流，一遍遍冲刷着被阴寒毒性侵袭的经脉，努力将那股令人不适的麻痹感逼出体外。
张起灵缓缓地、完全地转过身。
第一次，他的目光真正地、完整地、毫无遮挡地落在了因他而受伤的李莲花身上。那双万年寒潭般深邃淡漠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了李莲花因忍痛而微微蹙起的眉头，因脱力而略显急促的呼吸，以及他刚才那毫不犹豫、舍身挡在自己身前、未曾后退半步的、挺拔如松的背影。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在李莲花左臂衣袖破裂处、那清晰可见的深刻齿痕和迅速泛起的青紫色上，停留了足足三息的时间。那齿痕周围，皮肉虽然未被咬穿，但已然红肿，并且隐隐有一丝黑气顺着经脉向上蔓延，虽然被李莲花的内力暂时压制住，但情况显然不容乐观。
然后，他的视线微微偏移，落在了一旁脸色因紧张和担忧而微微发白、手中还紧紧捏着那个空了大半的黑色药粉罐子、呼吸尚未完全平复的白芷身上。
通道内，一片狼藉。尸蟞的残肢、黑绿的汁液、燃烧后的灰烬、空气中弥漫的焦臭与血腥混合的怪异气味……构成了一幅绝望而惨烈的画面。
沉默。
一种与之前任何时刻都截然不同的沉默，在三人之间弥漫开来。
不再是初遇时充满警惕与试探的冰冷对峙，也不再是逃亡路上那种迫于形势的短暂协作。而是一种……仿佛某种横亘在之间的、坚不可摧的寒冰，被这舍身相护的举动，悄然敲开了一丝细微裂缝的、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的静默。
张起灵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李莲花，看了很久。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明显的表情，但那双如同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缓慢地……松动了一下。那里面，不再仅仅是评估和漠然，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审视之外的什么东西。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
没有道谢，没有询问伤势，没有任何言语上的表示。
他只是默默地、用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带着某种决断意味的动作，伸出了自己那只一直紧握着青铜树枝的、骨节分明而有力的右手，摊开了掌心。
在他的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看起来极其古朴、充满了岁月沧桑感的物件。那物件非金非木，通体呈现一种沉黯的黑色，材质不明，只有巴掌大小，形状像是一枚令牌，边缘有着自然磨损的痕迹。令牌的正面，刻着一个极其简易、却又透着无尽玄奥的符号，那符号的笔触与韵律，隐隐与青铜门上那庞大星图的某种基础构成单元，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他不再去看那即将彻底熄灭的火墙和后面蠢蠢欲动、即将再次发动总攻的尸蟞群，也没有再尝试去触碰石门周围那些看似机关的凹陷。而是径直走到那扇光滑如镜、巍峨沉默的巨大石门前，神情肃穆，眼神专注如同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他抬起手，将那枚黑色的、古朴的令牌，稳稳地、郑重地，按入了之前他多次尝试、却毫无反应的那个中心凹陷之中。
这一次，石门没有亮起那浩瀚瑰丽的周天星图。
也没有任何光芒流转。
只是在令牌与凹陷严丝合缝接触的瞬间，发出了一声沉重、古老、仿佛沉睡了千万年、此刻终于被唤醒的——
“咔哒。”
机括转动的声音，清晰无比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在这死寂的通道内，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震撼人心！
紧接着，在一阵低沉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轰鸣声中，那扇之前任凭张起灵如何努力都纹丝不动的、如同山岳般沉重的巨大石门，缓缓地、带着一种碾碎一切的磅礴气势，向内打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幽深的缝隙！
一股与门内沉闷、污浊气息截然不同的、带着些许古老尘埃味道的、微凉而干燥的空气，如同久违的清风，从那道门缝中悄然透了进来，吹拂在三人脸上。
生路，在绝境之中，豁然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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