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楼小筑,坐落于天启城内风景最为秀丽的镜月湖畔,乃是这座皇城中最为顶尖、也最负盛名的酒楼之一,平日里往来无白丁,谈笑皆显贵。然而今夜,这座灯火璀璨的三层楼阁却被整个包下,谢绝了一切外客,唯有训练有素的侍者垂手静立廊下,气氛不同寻常,带着一种隐秘的庄重。
顶层最为宽敞雅致的“临湖轩”内,四面雕花木窗大开,晚风带着镜月湖湿润的水汽和湖畔垂柳的清香徐徐送入,吹动了室内悬挂的薄纱帷幕。轩内并未点燃过多烛火,只在四角放置了几座造型古雅的青铜灯树,柔和的光晕将室内映照得温暖而朦胧。临湖的一面,视野极佳,可以望见窗外沉静的湖面倒映着漫天星子与不远处皇宫隐约的轮廓,波光粼粼,静谧悠远。然而,此刻轩内的气氛,却与这窗外宁静的夜色形成了微妙的对比,不同于寻常宴饮的喧闹,更似一种沉淀了复杂情绪的暗流在悄然涌动。
当萧瑟终于从宫中那些似乎永远处理不完的繁琐事务中脱身,匆匆赶来时,他已换下那身彰显亲王身份的繁复锦绣常服,只着一袭简单的月白色细棉长衫,墨发以一根普通的青玉簪松松挽起,除了腰间悬着的那枚代表着某种权限的龙纹玉佩,周身再无多余饰物。然而,即便如此简单的装束,也难掩他此刻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那份气质——那是历经了生死沉浮、看透了人心鬼蜮、最终重掌权柄、立于浪潮之巅后,自然而然地沉淀下来的一种雍容、威仪与深不见底的沉稳。只是,在他踏入轩内,目光触及那对正凭窗而立、眺望湖景的熟悉身影时,那份刻意收敛起的、属于上位者的锋芒与疏离,便如同春日冰雪般悄然融化消散,那双深邃凤眸之中,清晰地流露出毫无掩饰的、真切的笑意与发自肺腑的感激。
“李楼主,白姑娘,琐事缠身,让二位久等了。”萧瑟快步上前,并未摆出任何亲王架子,而是如同晚辈见到极其敬重的师长般,郑重地拱手致意,语气诚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未能亲自远迎,已是失礼,还望二位海涵,莫要怪罪。”
白芷闻声转过身,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将他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那双灵动的眸子里闪烁着惯有的戏谑光芒,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哟,这才多久没见,咱们这位新鲜出炉的永安王殿下,如今这通身的气派,这不动声色的威仪,果然是大不一样了,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那股子……嗯,权势的味道。”她故意拖长了语调,摇了摇头,啧啧道,“看来,当初那五千两黄金的诊金,花得是真值啊!这投资回报,简直是百倍千倍都不止了!”
萧瑟闻言,非但没有丝毫着恼,反而朗声笑了起来,那笑声清越,带着一种卸下部分重担后的、难得的轻松与释然:“白姑娘这张嘴,还是这般不饶人。不过,此言倒是不虚。若无二位当日于雪月城施以妙手回春之术,打通我淤塞多年的隐脉,赐我重获新生之机,便绝无我萧瑟重返天启、立于今日之地的可能。此恩如同再造,别说区区五千两黄金,便是五万两、五十万两,又岂能报答二位恩情之万一?金银于二位而言,怕是早已俗不可耐,此情此义,萧瑟唯有铭记于心,永世不忘。”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目光清澈,毫无虚言。正说话间,轩外走廊上又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却难掩欢快的脚步声和喧闹人声。珠帘晃动,只见唐莲、司空千落并肩而入,而更让人意外的是,连许久未见、行踪飘忽不定的天外天少主无心,也一同出现在了门口。
显然,李莲花和白芷驾临天启的消息,如同在平静(至少表面如此)的湖面投下石子,涟漪迅速扩散,这些曾与他们有过或深或浅交集、承过恩情或并肩作战过的朋友们,在得知消息后,都放下了手中事务,迫不及待地赶来相聚。
原本尚显空旷安静的临湖轩内,顿时因这几人的到来而充满了生气,变得热闹起来。
雷无桀依旧是那个气氛担当,嗓门洪亮,情绪饱满。他挤到李莲花和白芷面前,兴奋得手舞足蹈,唾沫横飞地开始讲述萧瑟如何在千金台那场决定北离命运的夜宴上“大杀四方”——当然,其中夹杂了大量他个人充满崇拜色彩的夸张想象与渲染,仿佛那惊心动魄的权谋交锋、步步为营的算计,都变成了他口中快意恩仇的江湖传奇,他自己则如同亲历其境的旁观英雄。司空千落在一旁听着,时而忍俊不禁地笑着摇头,时而又会忍不住补充一些相对客观、却也足够惊险的细节,比如萧瑟如何面对各方诘难从容应对,如何拿出关键证据逆转局势。唐莲则依旧保持着大师兄的沉稳持重,他并未多言,只是默默地举起面前早已斟满的酒杯,走到李莲花和白芷面前,深深地看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然后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着对昔日救命之恩的铭记与感激。
无心依旧是那副妖异俊美得近乎失真的模样,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仿佛看透世情的浅淡笑意,眼神流转间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慵懒。但他看向李莲花和白芷的目光深处,却悄然收敛了平日的几分随意,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沉如海的探究与发自内心的敬意。他并未像其他人那样急切表达,只是双手合十,对着二人微微颔首,声音空灵而带着奇异的磁性:“小僧虽远在域外,亦听闻了二位在海外仙山的惊世之举。竟能点化那位……活了数百载、执念深种的海外仙人,助其挣脱心魔枷锁……此等手段,此等心境,已非寻常‘医术’或‘武功’所能概括,当真令人……敬佩不已。”他话语中的未尽之意,显然对莫衣的存在与李莲花白芷所做的事情有着远超常人的认知。
李莲花面对众人的热情与敬意,始终保持着那份温和淡然的微笑,从容地与每一位寒暄回应,既不显得过分热络,也不会让人觉得疏离。白芷则更是自在,她早已被满桌雕楼小筑精心烹制的招牌佳肴吸引了注意力,毫不客气地执起玉箸,挨个品尝起来,时而点头称赞某道“芙蓉蟹斗”的火候恰到好处,鲜嫩无比;时而又会蹙眉点评另一道“八宝葫芦鸭”的香料搭配似乎差了半分韵味,未能完全激发出鸭肉的醇厚;偶尔还会放下筷子,与坐在身旁的司空千落、叶若依兴致勃勃地讨论起天启城最新流行的胭脂水粉颜色,或是某家绸缎庄新到的、据说来自南诀的流光锦有多么漂亮……她言笑晏晏,神态轻松,仿佛真的就只是来参加一场久别重逢的老友聚会,享受着美食与闲谈的乐趣,浑然不觉自己已成为这场宴会的焦点之一。
酒过三巡,席间的气氛在雷无桀的插科打诨和众人默契的配合下,显得愈发融洽热烈,推杯换盏间,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雪月城时那段虽然危机四伏、却也充满了少年意气的时光。
然而,萧瑟在又一次举杯之后,却缓缓放下了手中那只质地温润的青玉酒杯。他看着在烛火映照下,与众人谈笑自若、神情却始终带着一份超然物外之感的李莲花和白芷,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沉吟。他心思之缜密,远超常人,早已看出这对夫妇绝非凡俗之辈,更非贪恋红尘繁华、追求权势名利之人。他们此前行事,皆随性而为,不滞于物,此时突然在这天启城风云初定、百废待兴之际前来,定然绝非单纯游历或叙旧那么简单。
他沉吟片刻,指尖轻轻摩挲着酒杯边缘,最终还是选择开门见山,开口问道,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让原本有些喧闹的席间瞬间安静了几分:“李楼主,白姑娘,二位此次不辞辛劳,远道而来天启,萧瑟心中感念万分。只是……以二位之心性,想必此行,绝非仅是游历与叙旧这般简单吧?”他目光坦诚地看向二人,“若有萧瑟能略尽绵薄、效力之处,但请二位直言无妨。无论何事,只要萧瑟力所能及,定义不容辞。”
他这一问,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决定性的石子。席间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的谈笑声、碗筷碰撞声都戛然而止。雷无桀脸上的笑容僵住,司空千落夹菜的动作停在半空,唐莲放下了酒杯,叶若依温柔的目光中带上了询问,连一直看似漫不经心的无心,也微微坐直了身体,那双桃花眼聚焦在李莲花和白芷身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疑惑、关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预感,齐齐投向了今晚的主角。
李莲花与身旁的白芷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一片了然与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会有此一问。李莲花轻轻放下了手中一直把玩着的竹筷。白芷也用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收敛了脸上那轻松戏谑的笑意,眼神变得清明而郑重。
李莲花环视了一圈在座的众人——沉稳睿智、已具王者之相的萧瑟;赤诚热烈、心如琉璃的雷无桀;坚毅可靠、重情重义的唐莲;飒爽明艳、敢爱敢恨的司空千落;温婉聪慧、洞察人心的叶若依;以及神秘莫测、亦正亦邪却自有其行事准则的无心。这一张张鲜活的面孔,这些北离年轻一代中最顶尖的人物,都曾与他们在这片异世的天地里,有过或深或浅的生命交集,共同经历过生死考验,见证过彼此的挣扎与成长。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极其轻微,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落在了每个人的心上。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如玉,却在此刻染上了一种不容错辨的、告别般的郑重与一丝淡淡的怅惘:“萧公子心思敏锐,所言不差。实不相瞒,我二人此次前来天启,一则是想亲眼看看诸位故人别后风采,知晓诸位一切安好,心中便觉欣慰;这二来……”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每一张专注的脸,清晰而缓慢地说道,“……也是借此机会,向诸位……辞行。”
“辞行?!”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猛然在安静的轩内炸响!
雷无桀第一个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动作之大,差点带翻了面前满碟的佳肴和酒杯,他脸上写满了无法接受的震惊与慌乱,声音都变了调:“辞行?!李楼主,白姐姐!你们……你们要去哪里?是又要像上次那样,驾着莲花楼去海外寻找新的仙山秘境吗?还是要去更远的地方?带上我一起去啊!我保证不给你们添乱!我还可以帮你们打架、搬东西!”他急切地喊着,仿佛只要跟上他们,就能阻止这场离别。
司空千落也惊得掩住了嘴,美眸中满是错愕与不解:“是啊,白姐姐,李楼主,你们这才刚到天启,我们还没能好好带你们逛逛这皇城,尝尝更多好吃的,怎么……怎么突然就要走?是不是我们哪里招待不周,让你们不快了?”她的话语中带着真切的不舍与一丝委屈。
萧瑟眉头紧紧蹙起,他抬手,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示意情绪激动的雷无桀先稍安勿躁。他的目光依旧沉静,却如同最幽深的潭水,紧紧锁住李莲花,仿佛要透过那双温和的眼睛,看清其背后隐藏的所有真相:“李楼主,恕萧瑟愚钝,‘辞行’二字,意义非凡。不知……此言究竟是何意?还请明示。”他心中已然有了某种模糊却惊人的猜测,但那猜测太过匪夷所思,他需要得到最直接的确认。
李莲花尚未开口,白芷已接过话头,她的语气直接而平静,没有丝毫迂回,却像一块万钧巨石,悍然投入众人本已波澜起伏的心湖,激起了滔天巨浪:“他的意思很简单。不是要去这个世界的哪个角落,而是……我们要离开的,是‘这个世界’本身。”
“离……离开这个世界?”唐莲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一向沉稳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纯粹的、近乎呆滞的难以置信,仿佛无法理解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所代表的含义。
叶若依忍不住掩口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那双总是盈满智慧与温柔的美眸,此刻被巨大的震惊所充斥,纤长的手指微微颤抖。
就连一直表现得超然物外的无心,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洞悉世事、游戏人间意味的桃花眼,也在此刻瞬间睁大,瞳孔微缩,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近乎失态的愕然与茫然之色。“此界……非彼界?”他喃喃低语,佛家关于三千大千世界的概念在脑海中闪过,但当这概念以如此真实、如此突兀的方式呈现在眼前时,依旧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没错。”李莲花点了点头,神色平静地确认了这个在众人听来如同最荒诞不羁神话的消息,“我二人,并非此界生灵。乃是因一场……难以言喻的意外,流落至此方天地。如今,归期已至,是时候该离开了。”
他言简意赅,并未过多解释穿越的缘由与机制,但话语中蕴含的信息量,却如同宇宙初开时的第一道光芒,瞬间照亮(或者说颠覆)了在场所有人对世界认知的边界。并非此界之人!流落至此!归期已至!这寥寥数语,解释了太多之前萦绕在他们心头的疑惑——李莲花那深不可测、迥异于北离任何已知武学流派、仿佛蕴含着另一种天地至理的内功;白芷那神乎其技、许多手法与理论闻所未闻、近乎“道”的医术;还有那座能自行移动、内部机关巧妙得不似凡间造物的莲花楼……许多之前觉得不可思议、难以理解的地方,此刻仿佛都找到了一个虽然惊人、却逻辑自洽的答案。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雷无桀的眼圈几乎是瞬间就红了,泪水在里面迅速积聚,他一个箭步冲到白芷面前,像个突然被宣告即将失去最重要宝物的大孩子,不管不顾地抓住她的衣袖,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恳求,“白姐姐!不能不走吗?这里不好吗?天启城这么大,这么繁华!北离有这么多好玩的地方我们还没一起去!我们这里有这么多朋友!萧瑟他现在是永安王了,权力可大了!他可以给你们很多很多钱,给你们盖最大最漂亮的宅子!你们想要什么奇珍异宝,我们都可以想办法去找!你们想去哪里游玩,我们都陪着你们!别走好不好?求求你们了……”他语无伦次,试图用他所能想到的一切美好事物来挽留,言语中充满了少年人最直接、最赤诚、也最让人心碎的不舍。
白芷看着他这副模样,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和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听着他带着哭腔的、笨拙却无比真挚的挽留,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了,那股属于医者的冷静外壳也出现了一丝裂痕。她伸出手,没有甩开他紧抓着自己衣袖的手,而是轻轻拍了拍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肩膀,语气难得地带上了几分如同长姐般的温和与一种深沉的、无可奈何的悲伤:“傻小子,别这样。这不是钱的问题,也不是宅子大小、风景好坏的问题。就像……就像鸟儿生来就属于广阔的天空,鱼儿注定要回归浩瀚的海洋,我们……也有我们必须回去的根源之地,那里,同样有着无法割舍的牵挂,有着等待我们归去的人,还有着……我们必须去面对和完成的、未了的责任与事情。”
她的解释,带着一种超越了此世规则的宿命感,让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的司空千落和叶若依都沉默了下来,只能红着眼眶,默默地看着他们。这种涉及到世界本源、生命归宿的问题,已经超出了人力所能干涉、甚至所能理解的范畴。
萧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因这惊天真相而掀起的滔天巨浪与那股难以言喻的失落感。他已是北离如今权势最盛的亲王,手握重权,一念可决无数人生死,下意识地便想动用他所掌握的一切力量、资源,去尝试挽留,或者至少,为他们做些什么,以报答那如山恩情。“可有……任何挽回之法?或者,需要我等做些什么?无论多么困难,无论需要付出何种代价……”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却也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面对未知力量的无力感。
李莲花缓缓地摇了摇头,目光温和,却带着一种勘破无常、顺应天道的坚定与淡然:“天地有序,法则自成,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我二人于此界,本就是无意闯入的过客,如同溪流中偶然落入的两片异色花瓣,能随波逐流一段已是缘分,若强行滞留,逆天而行,非但无益,反而可能扰乱此界气运平衡,引来不可预知的灾劫与不必要的麻烦。此番告别,并非被迫,亦是顺应天时,遵循我等自身命运轨迹之举。”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缓缓扫过眼前这一张张或成熟坚毅、或稚嫩热情、却都带着无比真挚情谊的年轻脸庞,语气变得愈发真诚而深沉:“然而,能于此界结识诸位,与诸位相遇、相识,共同经历风雨,见证诸位的成长、挣扎、奋起与如今绽放出的耀眼光芒,实乃我二人穿梭时空之旅中,一段无比珍贵、值得永远珍藏的幸运与缘法。雪月城中那酣畅淋漓的烈酒,望城山上那清心悟道的香茗,东海之滨那夹杂着咸腥与自由气息的风浪,还有此刻……这天启城中,与诸位共度的、映照着湖光与友情的月色……这一切,都会深深烙印在我二人的记忆深处,成为无论去往何方,都不会褪色的、最动人的画卷。”
他的话语,平和而豁达,带着一种超越了时空界限的智慧与温情,如同最柔和的月光,悄然流淌进每个人的心田,将那因骤然离别而带来的焦躁、不甘与浓浓的不舍,稍稍抚平、化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感激、祝福与淡淡悲伤的复杂情绪。
无心忽然双手合十,俊美无俦的脸上收起了所有玩世不恭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肃穆与庄重,他低眉垂目,念了一声悠长的佛号:“阿弥陀佛……缘起缘灭,如晨露,如闪电,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二位能于万丈红尘、异世奇遇中,始终保持本心,更能坦然面对归去,不执着,不迷恋,这份超然物外、明心见性的心境修为,小僧……由衷佩服。”他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向李莲花和白芷,带着一种同道中人的理解与祝福,“愿二位归途之上,得蒙诸佛庇佑,穿越无垠虚空,安然抵达彼岸,得大自在,获大解脱。”
他是修佛之人,精研佛法,对因果轮回、世界之广大、生命形态之多元,有着远比常人更为开阔和深刻的认知,因此接受起来也最快,更能理解李莲花话语中蕴含的“顺其自然”的深意。
唐莲也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激荡的心绪,他再次举起面前不知何时又被侍者斟满的酒杯,目光坚定而诚挚地看向李莲花和白芷,沉声道:“李楼主,白姑娘。无论二位来自何方,去往何处,在我唐莲心中,在我等所有受过二位恩惠、与二位相交的朋友心中,你们永远是值得我等倾心敬重、永志不忘的良师、挚友与恩人!此去一别,关山万里,时空渺渺,或许再无重逢之期……唯望二位,前路珍重,万事……皆安。”他说到最后,声音亦有些哽咽,猛地将杯中那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仿佛要将所有的祝福与不舍都融入这酒中。
司空千落和叶若依也早已泪光盈盈,她们强忍着没有哭出声,只是用力地点头,跟着举起酒杯,千言万语,都化作了杯中那微微晃动的、映照着烛光与泪光的酒液。
萧瑟沉默了片刻,那双洞察人心的凤眸中,各种复杂的情绪——震惊、不舍、感激、祝福——如同走马灯般飞速闪过,最终都沉淀为一片深沉的、了然的平静。他知道,李莲花和白芷去意已决,这并非人力、乃至此界任何力量所能挽回的事情。强留,只会徒增伤感,甚至可能如李莲花所言,带来不测之祸。他看着眼前这对气质超然、仿佛随时都会化作清风明月消散而去的夫妇,心中那如同江海般浩瀚的感激与真诚的祝福,最终冲垮了所有挽留的念头。
他缓缓地,亦是郑重地举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杯中是雕楼小筑珍藏了数十年的御赐佳酿“玉壶春”,酒液澄澈,香气醇厚。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轩内:“既然如此,萧瑟便以此酒,为二位壮行,亦是为二位送上最诚挚的祝福。多谢二位昔日于雪月城的再造之恩,多谢二位多次于危急关头的点拨之情,更多谢二位,让我等见识到了何为真正的‘道’与‘逍遥’。”他顿了顿,似乎觉得寻常的“后会有期”、“一路顺风”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最终,他将所有的情绪,都浓缩成了一句最简单、却也最沉重的祝愿,“他日若有机缘……愿二位在他方世界,一切安好,所得皆所愿,所行化坦途,逍遥……依旧。”
雷无桀用力地吸了吸鼻子,胡乱地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泪痕,也高高举起了自己的酒杯,尽管手臂还在微微颤抖,但他却用尽了最大的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响亮而坚定:“李楼主!白姐姐!你们放心!不管你们去了哪里,你们永远永远都是我雷无桀最好最好的朋友!我……我会一直一直想你们的!我也会努力练功,成为像你们一样厉害、一样能帮助别人的人!你们……你们也要好好的!”他说着,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混合着酒水,一起喝了下去。
看着眼前这一张张或成熟稳重、或青春飞扬、或稚气未脱,却都毫无例外地带着最纯粹、最真挚情谊的脸庞,听着他们那发自肺腑的、带着哽咽的祝福与不舍,李莲花和白芷平静的心湖深处,也不可抑制地涌起一股强烈的暖流与那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沉甸甸的离愁别绪。这段异世之旅,因为这些可爱的人,而变得如此色彩斑斓,如此……难以割舍。
李莲花举起了杯,白芷也端起了自己面前那只白玉酒杯。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无需言语,便已明了彼此心中那份相同的感动与怅惘。
“多谢诸位。”李莲花的目光如同最温和的月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仿佛要将他们的模样深深铭刻在灵魂深处,他的语气温和而无比郑重,如同立下誓言,“此间情谊,山高水长,永志不忘。也祝诸位,在各自的道路上,前程似锦,一路繁花,各自……珍重。”
“江湖路远,宇宙无垠。”白芷也举杯开口,她的声音依旧清脆,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与深沉,“但愿……有缘再会。”尽管她和李莲花都清楚地知道,这“再会”二字,在此刻,是多么的渺茫,近乎于一个美好的、遥不可及的幻想。
众人共同举杯,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小小的酒杯之上,然后,仰头,将杯中那混合了离别苦涩、友情甘醇、祝福暖意与未来无限未知的酒液,一饮而尽。酒入愁肠,化作复杂的滋味,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这场原本是为接风洗尘而设的宴席,最终在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欣交集的氛围中,演变成了注定铭心刻骨的告别之宴。没有嚎啕大哭,没有歇斯底里的挽留,只有真挚到极致的祝福,深沉如海的不舍,以及那份勘破聚散离合后,依然留存于心的、淡淡的、却挥之不去的怅惘与忧伤。他们所有人都清楚地知道,这对来自遥远异世、如同谪仙临凡般的神仙眷侣,将如同他们当初突兀地出现在雪月城一般,也即将悄无声息地、彻底地离去,回归那属于他们的、无人可知的远方。
而他们在此界留下的,关于医术、关于武功、关于智慧、关于超然心境的种种传说,以及那份妙手仁心、逍遥物外的绝世风采,将如同最璀璨的星辰,永远闪耀在这些少年们、乃至整个北离江湖的记忆星空中,成为一段口耳相传、历久弥新的、不朽的传奇。
宴席终散,众人怀着沉重而又复杂的心情,一路无言,默默地将李莲花和白芷送回了停靠在城外高坡之上的莲花楼。清冷的月色如水银泻地,静静地流淌,温柔而又残忍地笼罩着那座在星光下泛着温润光泽、即将载着它的主人驶向无尽远方、回归故土的神奇楼车。
离别之刻,已在眼前。纵有千言万语,纵有万般不舍,此刻,也都化作了这无边夜色中,无声的沉默与那深深凝望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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