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庞大的队伍，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前推进。
第一天下来，所有人都累得跟死狗一样。
那些平日里在京城养尊处优的京营士兵，更是叫苦不迭。
“我的娘啊，这哪里是行军，这简直是逃命啊！”
“腿……我的腿已经不是我自己的了！”
“国公爷也太狠了，他自己骑着马不累，就不知道体恤一下我们这些步行的吗？”
抱怨声在队伍的末尾此起彼伏。
然而，当他们看到贾玦时，所有的抱怨都咽回了肚子里。
因为贾玦，并没有一直骑马。
每天，他都会有一半的时间，下马和最普通的士兵一起，徒步行军。
他身上的铠甲，比任何人都重；他背上的行囊，比任何人都满。
他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步伐沉稳，面不改色，仿佛他那具看起来并不算魁梧的身体里，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到了宿营的时候，他也从不搞特殊，和士兵们吃一样的干粮，喝一样的冷水，甚至会亲自巡视营地，检查伤员的情况。
这一下，再也没有人敢抱怨了。
统帅都身先士卒如此，他们这些当兵的，还有什么脸叫苦叫累？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敬佩和信服。
“国公爷……真是条汉子！”
“是啊，跟着这样的将军，就算累死，也值了！”
军队的士气，在这样残酷的行军中，反而被磨砺得愈发高昂。
然而，贾玦预想的五日抵达，终究还是没能实现。
不是军队不努力，而是前方的道路，实在太难走了。
大军离开京畿之地，进入河北地界后，官道上的景象，就开始变得触目惊心。
最开始，只是三三两两的流民，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茫然地向着京城的方向走去。
他们看到大军过来，都吓得躲到路边，用一种混杂着恐惧和麻木的眼神，看着这些装备精良的官兵。
越往南走，流民越多。
从三五成群，到成百上千，最后，官道上几乎被黑压压的人潮所堵塞。
他们拖家带口，扶老携幼，像是一群失去了方向的蚂蚁，漫无目的地迁徙着。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股绝望和死亡的气息。
“让开！都让开！官军过路！”
开路的骑兵不得不大声呵斥，甚至挥舞马鞭，才能勉强在人潮中，清理出一条可供大军通行的道路。
那些京营的士兵，一个个都看傻了。
他们都是京城长大的，何曾见过这般人间地狱般的景象？
“天哪……这些人……都是从河南逃过来的灾民吗？”一个年轻的士兵喃喃自语，声音都在发抖。
“看样子是了。这得有多少人啊……”旁边的老兵咂了咂嘴，脸色凝重。
“他们……要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京城呗。他们以为京城是天堂，有吃有喝。可他们不知道，京城现在也缺粮了，去了……也是死路一条。”
士兵们的议论声，贾玦听得清清楚楚，但他没有制止。
只有这样，当他们面对那些作威作福的贪官污吏时，手中的刀，才会握得更紧，砍得更狠！
贾玦的脸色，比这阴沉的天气还要难看。
他心里清楚，这还只是开始。真正的重灾区，还在前面。
第七日，傍晚。
大军终于踏入了河南的地界。
夕阳如血，将整个天空都染成了一片诡异的暗红色。
刚刚下过一场雨，道路泥泞不堪。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水腥味、腐烂味和血腥味的恶臭，令人作呕。
放眼望去，原本应该是沃野千里的中原大地，此刻已经变成了一片泽国。浑浊的洪水淹没了田地、村庄，只留下一片片残破的屋顶和光秃秃的树梢，在水面上挣扎。
水面上，不时能看到一些浮肿的人畜尸体，随着水流起起伏伏，场面恐怖至极。
整个大军，都陷入了一种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士兵，包括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锦衣卫在内，都被眼前这如同末日般的景象，给彻底震撼了。
他们中的许多人，都经历过战场的残酷，见过尸山血海。但是，战场的死亡，是激烈的，是瞬间的。而眼前的死亡，却是缓慢的，是绝望的，是无声无息的。
这种来自天灾的、无处可逃的绝望，远比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更让人感到恐惧和窒息。
贾玦勒住战马，站在一处高地上，静静地看着眼前这片疮痍满目的大地。
他的拳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握得死死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想起了前世在历史书上看到的那些关于黄河水患的记载，那些冰冷的文字，远不及眼前这亲眼所见的景象，来得万分之一的震撼。
“人祸……好一个……人祸啊！”贾玦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寒意。
如果不是那些蛀虫，如果河堤足够坚固，何至于此？！
“国公爷……”张岳骑马来到他身边，声音有些干涩，“我们……还要继续前进吗？天快黑了，前面的路，恐怕更不好走。”
贾玦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说道：“传令下去，全军就地扎营！另外，派一队斥候，去前面的开封城探探路。我要知道，城里现在，是什么光景。”
“是！”张岳领命而去。
贾玦的目光，穿过这片无尽的汪洋，投向了远处那个若隐若现的巨大城池轮廓。
是那些造成这一切惨剧的罪魁祸首们，安坐享乐的地方。
大军就地扎营。
士兵们默默地搭建着帐篷，生火做饭，但所有人的动作都显得有些沉重。眼前的惨状，给他们所有人的心里，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贾玦没有待在自己的主帅大帐里，他带着几个亲兵，走在营地外的泥泞小路上。
道路两旁，全是拖家带口的灾民。他们不敢靠近军营，只能远远地看着，眼神里充满了渴望和畏惧。
他们渴望军营里的篝火能给他们带来一丝温暖，渴望那些士兵锅里飘出的食物香气。
但他们又畏惧那些官兵手中的刀枪，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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