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
早朝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景元帝高坐于龙椅之上,面无表情地听着下方官员的奏报,手指却在龙椅的扶手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
咚,咚,咚。
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殿中百官的心上。
终于,在户部尚书奏报完秋粮入库的事宜后,一个身影从文官队列中走了出来。
正是吏科都给事中,李光地。
他曾是裕亲王一党的骨干,在裕亲王倒台后,他蛰伏了许久,如今,他觉得机会来了。
“臣,吏科都给事中李光地,有本启奏!”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大殿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景元帝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道:“讲。”
李光地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一本厚厚的奏折,高高举过头顶,朗声道:“臣,联名御史台、大理寺、宗人府等三十七名官员,弹劾镇北国公贾玦!”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弹劾贾玦?
那个刚刚立下不世之功的贾玦?
这是疯了吗?
就连站在武将前列的牛继宗、王子腾等人,都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景元帝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终于缓缓抬起眼,目光落在李光地身上,看不出喜怒。
“哦?他有何罪,值得你们如此兴师动众?”
“臣弹劾贾玦,罪有三条!”李光地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刀。
“其一,妖言惑众,蛊惑民心!贾玦在河南,以所谓‘神粮’、‘神迹’欺瞒百姓,大搞个人崇拜,致使万民只知有国公,而不知有天子!此乃乱政之举,其心可诛!”
“其二,结党营私,擅权自重!他以钦差之名,在河南大肆安插亲信,掌控地方军政,俨然已成国中之国!此乃不臣之举,其心可诛!”
“其三,功高盖主,形同谋逆!贾玦手握京营、锦衣卫,外有军功,内有民望,权势滔天,已然威胁社稷安危!长此以往,恐非国家之福!此乃谋逆之举,其心可诛!”
“臣等恳请陛下,为江山社稷计,立即召回贾玦,削其兵权,彻查其在河南种种不法之事,以正国法,以安天下!”
李光地一番话说完,将奏折呈上,然后重重地跪了下去。
他身后,那三十多名官员也齐刷刷地跪倒一片,齐声高呼:“臣等附议!恳请陛下明察!”
大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李光地的每一条罪名,都可谓是字字诛心,刀刀见血。
他没有否认贾玦的功劳,反而将他的功劳,变成了他最大的罪证。
妖言惑众,功高盖主!
这八个字,是历朝历代悬在所有功臣头上的夺命利剑。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龙椅之上的景元帝身上。
他们想看看,这位年轻的帝王,会如何处理这位已经功高到让他无法安睡的国公。
景元帝的脸色阴晴不定。
他的内心,正在进行着天人交战。
猜忌,愤怒,不安,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如同毒蛇一般啃噬着他的心脏。
是的,他怕了。
他是天子,是上天之子!
可现在,一个臣子的声望,竟然盖过了他!
百姓们在为贾玦歌功颂德,仿佛他才是救世主!
这让他如何能忍?
杀了贾玦!
这个念头,疯狂地在景元帝脑中叫嚣。
只要杀了他,所有的威胁就都消失了!
他的手,已经握紧了。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而尖细的声音,从大殿的侧后方幽幽传来。
“陛下。”
是冯善。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里,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参茶。
“太上皇让奴才来给您送杯茶,还让奴才给您带句话。”
冯善躬着身子,声音不大,却让殿上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太上皇说,黄河安,则天下安。能吏干将,国之栋梁,赏罚不明,则寒天下之心。”
短短两句话,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景元帝的头上。
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明白了,这是父皇在警告他。
贾玦现在还不能动!
他刚刚立下泼天大功,万民拥戴,这个时候动他,无异于自毁长城,必然会引起天下震动,民心不稳。
更何况,父皇的态度很明确:保贾玦。
景元帝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他这个皇帝,当得何其憋屈!
他缓缓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接过参茶,却没有喝。
他看向下面跪着的李光地等人,声音冰冷地说道:
“镇北国公为国治水,功在社稷,利在千秋。尔等身为朝廷命官,不思为国分忧,却在此捕风捉影,攻讦功臣,是何居心?”
李光地等人心中一凉,知道这次的弹劾失败了。
“至于你们所奏之事,”景元帝话锋一转,“朕知道了。功是功,过是过。待国公回京,朕自会详查。”
他顿了顿,提高了声音,对着殿外高声道:“传朕旨意!镇北国公贾玦,治水有功,再赐国公府‘功昭日月’牌匾一块,钦此!”
这道旨意,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仅没有处罚,反而又加了一道赏赐?
李光地等人面如死灰,他们知道,自己这次,彻底输了。
退朝后,李光地等人失魂落魄地走出宫门。
几个同党围了上来,其中一个官员不甘心地说道:“李大人,就这么算了?陛下这明显是偏袒那贾玦啊!”
李光地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算了?怎么可能算了!”他压低声音道,“你们没看出来吗?陛下比我们更想让贾玦死!”
“那为何……”
“陛下这是在捧杀!”李光地一字一顿地说道,“他把贾玦捧得越高,将来摔下来的时候,就死得越惨!功高盖主,自古以来有几个能得善终的?我们今天已经把钉子埋下了,等着吧,他贾玦蹦跶不了几天了!”
几人闻言,脸上才重新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贾玦被削爵抄家、身首异处的那一天。
他们浑然不知,在他们算计着贾玦的同时,远在河南的贾玦,也已经将他们列入了必杀的名单。
一场无声的博弈,已经展开。
而他们,只是棋盘上,最先被舍弃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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