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林深深,雨丝如幕,将白墙黛瓦、曲径回廊都笼在一片湿冷的青灰色调中,静谧得令人窒息。林昭月被困在这座精心打造的牢笼里已有数日,每日对着窗外同一片被高墙切割的天空,看着同样的芭蕉听雨,心却如同困兽,在无声地焦灼咆哮。
青黛的“伺候”无微不至,却也寸步不离,那双看似恭顺的眉眼后,是影卫司暗桩特有的警惕与审视。汤药每日准时送来,安神静心,却安不了她惊涛骇浪般的思绪。小桃在暖阁将养,伤势渐愈,但眉宇间的惊惧未散,偶尔醒来,抓着她的手反复呓语:“小姐……有鬼……梅林好多血……”
梅林的血,如同梦魇,纠缠不休。萧烬那句“萧玦非我所杀”像一把钥匙,撬开了尘封记忆的铁箱,泄露出更多模糊却骇人的碎片——国师冰冷的脸,淬毒的银针,萧玦濒死时望向某处的、充满被背叛的绝望眼神……这些碎片日夜啃噬着她,拼凑出一个指向国师、却依旧迷雾重重的可怕真相。
萧烬将她藏于此地,隔绝外界,是真的保护?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控制?他口中的“惊蛰计划”又是什么?与国师的博弈到了何种地步?她一无所知,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无力感和对未知危机的恐惧,比直面刀剑更让她煎熬。
她不能再坐以待毙。
午后,雨势稍歇,檐角滴水叮咚。林昭月借口散步透气,在青黛的“陪伴”下,于这方寸院落中缓缓踱步。目光却如鹰隼般,细致扫过每一处角落——守卫换岗的间隙,哑仆采买出入的角门,西侧假山后那处因树木掩映而略显隐蔽的视线死角……
她在寻找,寻找一丝可能撬动这铁桶般囚笼的缝隙。
行至西侧回廊,假山嶙峋,竹影摇曳。一阵风过,竹叶沙沙作响。就在这自然的声响掩映下,林昭月耳廓微动,似乎捕捉到一丝极不协调的、衣袂擦过枝叶的窸窣声,来自假山之后!
她的心骤然缩紧,脚步却未停,面色如常,唯有袖中手指悄然攥紧。有人!潜伏在守卫森严的影卫司眼皮底下?!是国师的探子?还是……其他势力?
青黛似乎毫无所觉,依旧亦步亦趋。
散步归来,林昭月心绪愈发不宁。那假山后的动静,绝非错觉。这园子,远非表面那般平静。是警告?是窥探?还是……某种联络?
一个冒险的念头在她心中疯长。她需要确认。
片刻后,屋内。林昭月故意失手打翻了茶盏,瓷器碎裂声清脆刺耳。
“姑娘?”外间立刻传来青黛警惕的询问和逼近的脚步声。
“无妨,”林昭月按住额角,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与烦躁,“失手碎了杯子,头有些昏沉,许是方才吹了风。青黛,去小厨房瞧瞧,可有滚热的姜茶,替我端一碗来驱驱寒。”
她必须支开青黛,哪怕只有片刻。
青黛在门口顿了顿,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一瞬,终是垂首:“是,奴婢这便去。姑娘稍候。”脚步声渐远。
机会稍纵即逝!
林昭月毫不迟疑,迅速推开面向后巷的支摘窗!冷风裹着湿气瞬间涌入。她探身望去,窗外下方是泥泞的草地和院墙根。估算高度,一咬牙,她用裙裾缠住窗棂减少声响,借力翻身而出!
“噗!”落地不稳,泥水溅湿裙摆,冰冷刺骨。她顾不上狼狈,迅速隐入廊柱阴影,屏息凝神,确认无人察觉后,立刻猫着腰,借着花木掩护,疾步向西侧假山潜行!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之上。雨水打湿的鬓发贴在脸颊,更添几分惊惶与决绝。
假山近在眼前,怪石林立,雨水顺着石缝潺潺流下。四周寂静,只有风声雨声。方才的动静,仿佛真是错觉。
难道……判断错了?失望与不安瞬间攫住她。
不甘心地绕到假山背阴处,目光仔细逡巡。忽然,她瞳孔一缩——在最底部一块毫不起眼、被苔藓半覆的岩石缝隙里,赫然塞着一小团几乎与青苔融为一体的、被油纸包裹的东西!
她的呼吸骤然急促!真的有!
迅速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她颤抖着手,抠出那团油纸。入手冰凉潮湿。小心翼翼地展开,油纸内层,用极细的墨笔写着一行小字,墨迹虽被湿气晕开少许,仍清晰可辨:
“今夜子时,后园荷塘,残碑下。”
没有称谓,没有落款。与鸡鸣寺那如出一辙的传递方式!那个神秘的“故人”!他(她)竟能将手伸进影卫司重重守卫的禁地?!他到底是谁?目的何在?
巨大的震惊与凛然席卷全身!去,还是不去?这无疑是又一个险局,可能是致命的陷阱!但……也可能是拨开迷雾、触及真相的唯一途径!
“姑娘!姑娘您在哪?!”
远处,青黛焦急的呼唤声由远及近,带着明显的惊惶!被发现了!
林昭月骇然变色,慌忙将油纸团塞入口中,混着冰冷的雨水硬生生咽下!抹去脸上痕迹,正欲从假山另一侧绕回,青黛的身影已疾步出现在月洞门入口,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泥泞中、衣衫不整、神色仓皇的她!
“姑娘!”青黛又惊又怒,快步冲来,一把扶住她,力道之大,捏得她臂骨生疼,“您怎能私自出来!还淋了雨!若染了风寒,奴婢如何向王爷交代!”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厉色,眼神锐利地扫过假山周围。
林昭月强作镇定,掩口轻咳,声音虚弱:“胸口闷得慌,想出来透口气……谁知脚下一滑……”她任由青黛半扶半拽,踉跄着往回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瞥向那假山缝隙。
青黛脸色铁青,不再多言,几乎是押着她回到屋内,立刻命人送来热水姜汤、干净衣物,动作麻利却透着冷硬。
“姑娘,王爷严令,请您务必静养,切勿再擅自外出。”青黛伺候她换衣时,语气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今日之事,奴婢必须即刻禀报王爷。”
林昭月捧着滚烫的姜茶,氤氲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却暖不透冰凉的心。禀报萧烬?他会如何?震怒?加强看守?还是……彻底断绝她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然而,此刻盘旋在她心头的,更是那张油纸纸条带来的惊涛骇浪。子时,荷塘,残碑。去,便是违背萧烬的严令,踏入未知的险境。不去,便可能永远错过揭开谜底的机会,继续做一只被蒙住眼睛、等待宰割的笼中雀。
窗外的雨,又渐渐密了起来,敲打着窗棂,如同催命的更鼓。
夜色,正随着冰冷的雨丝,无声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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