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烛火在破屋中摇曳,映照着林昭月苍白如纸、嘴角残留着一抹刺目猩红的脸。她死死盯着那方在火焰中迅速蜷曲、焦黑、最终化作一小撮灰烬的鸳鸯帕,瞳孔深处仿佛还残留着方才那几行朱红小字灼烧出的烙印。
慕容垂!国师的真名!前朝余孽!
萧玦是被他诱杀!萧烬是被他构陷!
母亲林婉柔是知情人!这帕子是她的绝笔!血迹是萧玦的心头血!金线勾勒的是慕容家族的徽记!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她的心脏,将十年固守的仇恨基石彻底搅碎、焚毁!她浑身冰冷,血液却如同岩浆般在血管里奔涌冲撞,激得她四肢百骸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喉头腥甜翻涌,又是一口鲜血溢出唇角,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攥着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十年……整整十年!她活在怎样的谎言与仇恨里?家破人亡,颠沛流离,每一次午夜梦回都是萧烬冰冷的脸和梅林的血色!她恨他入骨,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可真相竟是……竟是如此不堪!真正的恶魔,是那个披着道袍、深受帝宠、被她一度视为唯一依靠的国师!是那个叫慕容垂的前朝孤魂!
那萧烬呢?那个她恨了十年的人……这十年来,他背负着杀弟的污名,忍受着朝野的非议,甚至承受着她的刻骨仇恨,却在暗中调查,隐忍布局……他为何不解释?为何要任由她恨他?是为了保护她?还是……有更深的图谋?
想到萧烬那双深不见底、总是带着复杂难言情绪的眼睛,想到他一次次在生死关头出现,想到他最后那句沉重疲惫的“忘了对你更好”……林昭月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酸楚、悔恨、茫然,还有一种连她自己都害怕深究的、细微的揪痛,疯狂地交织撕扯,几乎要将她撕裂!
“呃啊——”她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猛地弯下腰,将滚烫的额头抵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却流不出一滴眼泪。极致的震惊和颠覆,早已抽干了她所有的泪水。
破屋外,寒风呼啸,卷着枯叶拍打着残破的门窗,如同无数冤魂在哭泣。
不知过了多久,林昭月才缓缓抬起头,脸上已是一片死水般的平静,只有那双眼睛,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冰冷的火焰。所有的软弱和混乱都被她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真相已血淋淋地摊开在眼前。慕容垂!这个名字,如同淬毒的诅咒,刻入了她的骨髓!此仇不共戴天!她不仅要活下去,更要让这个恶魔付出代价!还有萧烬……她欠他一个真相,欠他……太多。
当务之急,是离开金陵!按照母亲绝笔中的指示,北上寻找镇北王旧部!那是唯一可能的一线生机!可是,金陵城如今已被慕容垂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四门紧闭,严加盘查,如何能出得去?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思考。孙郎中留下的铁盒和密写炭条,证明他确实在暗中相助。他既然能预料到她的困境,留下土地庙的线索,是否……也会有出城的安排?
她重新拿起那个扁平的铁盒,仔细检查。盒内除了那截炭条,似乎再无他物。她不甘心地用手指细细摸索盒壁和盒底……忽然,指尖在盒底内侧触到一丝极细微的凸起!像是一个……夹层?
心中一动,她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抠刮,果然,盒底一块薄如蝉翼的木片被她撬开,露出了下面隐藏的、一张折叠得极小的绢纸!
还有东西!
她屏住呼吸,取出绢纸展开。上面依旧是孙郎中清瘦的字迹,更显仓促:
“见字如面。慕容势大,金陵已不可留。今夜子时三刻,西水门废闸口,有漕帮小船接应,暗号‘惊蛰’。此乃王爷早年布下暗线,或可信。然局势叵测,万事小心。北行路险,珍重。”
西水门废闸口!漕帮小船!暗号“惊蛰”!
林昭月眼中爆发出希望的光芒!孙郎中果然安排了退路!而且,这条线竟然是萧烬早年布下的!萧烬……他早在多年前就开始防备慕容垂了吗?
“惊蛰”……这个暗号,再次印证了萧烬的那个计划!这一切,果然都在他的算计之中?那他如今的“处境艰难”,是真是假?是计划的一部分,还是……真的陷入了绝境?
纷乱的念头一闪而过,但她已无暇深究。眼下,这是唯一的生路!必须抓住!
子时三刻!时间紧迫!
她迅速将绢纸凑到烛火上烧毁,连同铁盒和炭条一起,埋入墙角的浮土中,彻底抹去痕迹。然后,她重新裹紧那身破烂的乞丐伪装,检查了一下怀中的锦囊(老吴给的新身份和盘缠)和贴身的银簪,深吸一口气,推开破屋吱呀作响的木门,融入了浓重的夜色之中。
夜色如墨,寒风刺骨。金陵城实行了宵禁,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巡逻兵卒整齐沉重的脚步声和偶尔传来的犬吠,更添几分肃杀之气。林昭月凭借着对街巷的模糊记忆和乞丐身份的掩护,在阴影中潜行,避开一队队巡逻的官兵,朝着城西水门的方向艰难挪动。
每一声靠近的脚步都让她心惊肉跳,每一次拐角都可能撞上埋伏。她像一只在刀尖上跳舞的狸猫,将警觉提升到了极致。怀中的锦囊和母亲用生命换来的真相,是她坚持下去的全部动力。
一个多时辰后,她终于有惊无险地靠近了西水门附近。这里已是城郊结合部,屋舍稀疏,河道纵横。所谓的废闸口,是前朝修建的一处早已废弃的水门闸基,如今只剩残破的石墩浸泡在冰冷的河水中,周围芦苇丛生,荒凉僻静。
子时将至,月黑风高,只有河水哗哗流淌的声音。林昭月躲在一丛茂密的芦苇后,屏息凝神,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河面上漆黑一片,不见丝毫灯火,也听不到任何船桨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寒冷和等待煎熬着她的神经。她开始怀疑,孙郎中的消息是否准确?漕帮的人会不会已经被慕容垂的人发现?或者……这本身就是一个请君入瓮的陷阱?
就在她心不断下沉之际——
“哗啦……”极轻微的水声,从下游芦苇荡深处传来。紧接着,一点如豆的灯火,在黑暗中亮起,晃了三下,随即熄灭。
是信号!
林昭月精神一振,心脏狂跳!她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朝着灯火亮起的方向,说出了暗号:
“惊蛰。”
对面沉默了片刻,随即,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回应:“地龙翻身。”
暗号对上了!
片刻后,一艘没有任何灯火、漆黑如墨的小舢板,如同鬼魅般从芦苇丛中悄无声息地滑出,靠近了废闸口的石墩。船头站着一个戴着斗笠、身形精壮的汉子,看不清面容。
“上船。”汉子言简意赅,声音带着水匪特有的冷硬。
林昭月不再犹豫,快步从芦苇后闪出,踏着湿滑的石墩,跃上摇晃的船板。船舱低矮,里面似乎还堆着些货物,散发着一股鱼腥和水汽混合的味道。
汉子等她站稳,立刻撑开长篙,小舢板调转方向,无声无息地滑入主河道,向着下游、向着远离金陵城的方向驶去。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直到小舢板驶出很远,金陵城巍峨的轮廓彻底消失在身后的黑暗中,林昭月才缓缓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冰冷的船舱里,感受到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她终于……逃出来了!
然而,她紧绷的神经并未完全放松。她看向船头那个沉默撑船的汉子,试探着问道:“这位大哥,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汉子头也不回,声音依旧沙哑:“顺着运河北上,到淮安换大船。姑娘放心,这条水路我们走了十几年,熟得很。”
北上淮安……果然是北上的路线。林昭月心中稍安,但依旧不敢完全信任。这些漕帮汉子,刀口舔血,唯利是图,真的可靠吗?萧烬的暗线,又能掌控多少?
她蜷缩在船舱角落,裹紧破烂的衣衫,抵御着河上凛冽的寒风。小船在夜色中破浪前行,两岸是模糊的黑影,前方是未知的茫茫黑夜。怀揣着血海深仇和母亲用命换来的线索,她如同一支离弦的箭,射向了命运未卜的北方。
而就在小舢板消失在下游河道后不久,废闸口对岸的密林中,几双冰冷的眼睛缓缓收回视线。
“目标已上船,沿河北上。”一人低声道。
“跟上,沿途留下记号。主上有令,不必急着动手,放长线……钓大鱼。”另一个声音冰冷地响起,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几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没入林中,如同附骨之疽,远远缀在了小舢板之后。
夜色更深,河风更冷。林昭月的北上之路,从一开始,便已布满了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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