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根钢针,从四肢百骸扎入骨髓,将林昭月从无边的黑暗和混沌中硬生生拽了出来。她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咳嗽让她蜷缩起身子,冰冷的河水混合着泥沙从口鼻中呛出,带来火烧火燎的痛楚。眼前一片模糊,只有昏黄的、跳跃的油灯光晕,和低矮、布满烟尘的茅草屋顶。
她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她混沌的意识有了一丝清明。她挣扎着想坐起身,却浑身剧痛,如同散了架一般,尤其是左臂和肋下,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铺着干草的硬板床上,身上盖着一件散发着汗味和鱼腥气的、粗糙冰冷的旧棉被。环顾四周,这是一间极其简陋的土坯茅屋,家徒四壁,只有一张破桌,一盏油灯,以及墙角堆着的些许渔网和杂物。
她在哪里?老周呢?那些追兵呢?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漆黑的河道,密集的弩箭,狂暴的乱石滩,船只解体的巨响,还有老周最后那声绝望的咆哮……
“咳咳……有人吗?”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茅屋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佝偻着背、穿着补丁摞补丁棉袄的老妪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走了进来,看到林昭月醒来,浑浊的老眼里露出一丝松了口气的神情:“姑娘,你醒了?谢天谢地!可算是捡回条命了!”
老妪面容苍老,布满沟壑,但眼神却透着渔家人特有的淳朴和善意。她将姜汤放在床边的小凳上,絮絮叨叨地说着:“是周老大把你从河里捞上来的,哎呦,真是菩萨保佑!那么急的水,那么多暗礁,能活下来就是老天爷开眼咯!你都昏睡一天一夜了……”
周老大?老周?他也还活着?林昭月心中稍安,急忙问道:“婆婆,周……周大哥呢?他没事吧?”
“周老大没事,就是胳膊被木头划了道大口子,在隔壁老张头家上药呢。”老妪叹了口气,“你们这是遭了多大的难啊……船都撞碎了……周老大说你们是遇上水匪了?”
水匪?林昭月心中一动,老周是用这个借口掩饰了过去。她顺着话头,虚弱地点点头:“是……多谢婆婆和周大哥救命之恩。”
“哎,客气啥,都是苦命人。”老妪摆摆手,“快把姜汤喝了驱驱寒,锅里还熬着鱼粥,一会儿就好。你身子虚,得好好将养些日子。”
将养些日子?林昭月心中一紧。她哪有时间将养?慕容垂的人随时可能追来!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她勉强撑起身子,接过姜汤,小口啜饮着。滚烫的姜汤下肚,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驱散了些许寒意。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老妪和这间茅屋,这里似乎是一个偏僻的渔村。
“婆婆,这里是……?”
“这儿是白鱼咀,就在淮河岔口下游三十里,偏僻得很,就十几户人家,都以打渔为生。”老妪解释道,“周老大常在这一带跑船,跟我们熟识,这才把姑娘你安置在我这儿。”
白鱼咀……距离淮安还有一段水路。老周选择在这里靠岸,是为了避开追兵的眼线?还是……另有图谋?
正当她心思辗转之际,屋外传来了脚步声,老周掀开门帘走了进来。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裳,左臂用布条吊在胸前,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沉稳。看到林昭月醒来,他微微颔首:“姑娘醒了就好。”
“周大哥,你的伤……”林昭月关切道,目光落在他吊着的胳膊上。
“皮肉伤,不碍事。”老周语气平淡,走到桌边坐下,看向老妪,“张婆婆,麻烦您去看看粥好了没。”
老妪会意,应了一声便出去了,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滞。油灯的光芒在两人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追兵呢?”林昭月压低声音,直接问道。
“甩掉了。”老周言简意赅,眼神深邃地看着她,“乱石滩凶险,他们的大船搁浅了,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但我们的小船也毁了。”
林昭月心中稍松,但随即又提了起来:“那我们如何北上?此地安全吗?”
老周沉吟片刻,道:“白鱼咀偏僻,眼线一时半刻找不到这里。但此地非久留之地。你的伤势不轻,需得将养一两日。我已让张伯(老妪的丈夫)明日一早去附近镇子打探消息,并设法弄条小船。待风头稍缓,我们再走。”
他的安排合情合理,但林昭月心中却无法完全安心。老周太镇定了,镇定得不像一个刚刚经历生死、船只尽毁的普通船夫。而且,他对自己似乎……过于维护了?仅仅因为萧烬多年前的“暗线”?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着开口:“周大哥,此次连累你了……还害你丢了船……”
老周摆摆手,打断她:“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既然接了这趟活,自然要护你周全。船没了可以再置,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他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林昭月苍白憔悴的脸,“姑娘不必多想,安心养伤便是。到了淮安,自有接应。”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将一切都归咎于“交易”和“职责”,反而让林昭月更加捉摸不透。她不再多问,只是默默喝着姜汤,心中疑虑的种子却已深种。
接下来的两日,林昭月便在这座名为白鱼咀的荒僻渔村暂住下来。张婆婆夫妇是老实巴交的渔民,对她照顾有加,每日送来清淡的鱼粥和草药。老周则大部分时间不见踪影,似乎在忙着打探消息和安排船只,偶尔回来,也是神色凝重,与张伯在屋外低声交谈片刻便又离开。
林昭月的伤势在草药和静养下渐渐好转,但内心的焦虑却与日俱增。她不敢完全信任老周,更担心慕容垂的追兵会找到这里。她每日强打精神,帮着张婆婆做些简单的活计,实则暗中观察着村子的情况和小河的动静。
这日黄昏,老周终于带回消息。他走进茅屋,脸色比前两日更加沉重。
“姑娘,情况有变。”他压低了声音,眼中带着一丝锐利的光,“淮安那边……戒严了。所有北上的船只都要接受严密盘查,特别是生面孔。我们原来的路线,走不通了。”
林昭月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慕容垂的手已经伸到了淮安!他料到她会北上!
“那……怎么办?”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老周走到窗边,警惕地看了看外面,才回头低声道:“只能走陆路。绕开淮安城,从西边的山路北上,虽然路程远些,山路难行,但胜在隐蔽。我已经托张伯找来了两匹骡子和一些干粮。明日凌晨,天色未亮我们就动身。”
陆路?山路?林昭月蹙眉。她一个弱女子,又有伤在身,走山路无疑更加凶险。但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周大哥,走陆路……安全吗?会不会有埋伏?”
老周目光微闪:“山路崎岖,眼线难以铺开。而且……那条路,早年跑私盐的常走,我认得几个隘口的兄弟,或许能行个方便。总比在河上被人瓮中捉鳖强。”他语气带着一种江湖人的狠厉和决断。
林昭月看着他笃定的眼神,心中稍安,但那份不安却始终挥之不去。老周对路径的熟悉,他口中的“兄弟”,都显示他绝非凡俗船夫那么简单。萧烬的这条“暗线”,水到底有多深?
“好,我听周大哥安排。”她最终点了点头。此刻,除了相信他,她别无选择。
是夜,林昭月躺在干草铺上,辗转难眠。窗外风声呜咽,远处传来几声凄厉的狼嚎,更添几分荒凉和恐怖。怀中的锦囊和那冰冷的真相,沉甸甸地压在心口。北上的路注定布满荆棘,而身边这个神秘莫测的船夫,是敌是友,犹未可知。
她轻轻摩挲着袖中那根磨尖的银簪,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坚定。无论如何,她必须活下去。为了母亲用命换来的真相,为了那血海深仇,也为了……那个她恨了十年,或许恨错了的人。
翌日凌晨,天色未明,寒星寥落。林昭月换上张婆婆找来的、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裙,用灰土稍稍掩盖面容,在老周的带领下,牵着瘦骨嶙峋的骡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白鱼咀,踏入了莽茫苍苍、迷雾笼罩的群山之中。
前路,是更加凶险未卜的漫漫征途。而身后的淮安城,杀机已悄然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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