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土地庙残破不堪,神像倾颓,蛛网密布,寒风从墙缝呼啸灌入,卷起地面的尘土和枯草。林昭月(林月娘)蜷缩在供桌下唯一一处勉强可避风的角落,身上裹着那件散发着霉味和皂角气的粗使丫鬟服饰,依旧冻得瑟瑟发抖,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作响。她紧握着怀中那块冰冷的铁牌和薄如蝉翼的绢帛,仿佛握着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发慌,却又不敢松开分毫。
两日。在这阴森破败、与死亡为邻的庙宇中,她如同蛰伏的困兽,度过了人生中最漫长、最煎熬的两日。白日,她不敢生火,只能啃着冻硬的干粮,就着雪水咽下,耳朵时刻竖着,捕捉着庙外任何一丝异响,生怕追兵或是不怀好意者寻来。夜晚,寒气透骨,她只能靠不断活动几乎冻僵的四肢,和反复默诵绢帛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关乎生死的王府地图、机关图示、守卫换岗间隙,来对抗噬人的寒冷与恐惧。
绢帛上的内容,她已烂熟于心。百草阁的位置,废弃暗道的入口,密室外的机关分布,巡逻侍卫的规律……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用刀子刻在了脑海深处。每一次默诵,都伴随着一阵阵心悸和后怕。潜入王府,盗取御丹,这简直是痴人说梦,是十死无生的绝路!然而,灰衣人气息奄奄的模样,如同鬼魅般在她眼前浮现,逼得她将所有的恐惧和犹豫都狠狠压入心底最深处。
她没有退路。
第三日黄昏,风雪渐歇,天色阴沉如墨。庙外终于传来了约定好的、三长两短的猫头鹰叫声。林昭月心脏猛地一缩,迅速藏好铁牌绢帛,裹紧衣服,悄无声息地挪到破窗边,向外窥视。
只见一个穿着脏污羊皮袄、戴着破毡帽、车夫打扮的矮壮汉子,正蹲在庙外不远处的雪地里,假装修理一辆运菜用的、散发着浓郁土腥和腐烂菜叶气味的板车。见林昭月露头,那车夫抬起浑浊的眼睛,极快地对她使了个眼色,又低下头,继续摆弄车轮。
是他了。接应的人。
林昭月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狂跳的心脏,低着头,快步走出土地庙,混入渐渐多起来的、向王府方向运送各类物资的车流和人流中。她刻意模仿着那些粗使仆役缩肩驼背、步履匆匆的模样,将自己彻底融入这片混乱与喧嚣。
越靠近镇北王府,气氛越发肃杀。高耸的朱红围墙如同巨龙盘踞,一眼望不到头。墙头巡逻的甲士盔明戟亮,眼神锐利如鹰。各色车马在侧门排成长龙,接受着极其严苛的盘查。空气里弥漫着酒肉香气、脂粉味、以及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那车夫驾着板车,磨磨蹭蹭地排在队伍末尾。轮到他们时,守门的侍卫队长皱着眉头,用刀鞘挑开板车上覆盖的、沾满泥雪的草席,露出下面一堆品相不佳的萝卜白菜。
“哪来的?送哪去?”队长声音冷硬。
“军爷,小的是城南老刘菜园的,给……给大厨房送明日备用的杂菜……”车夫陪着笑脸,点头哈腰,顺势将一小串铜钱塞进队长手里。
队长掂了掂铜钱,又扫了一眼低着头、缩在车辕旁的林昭月,见她穿着府里低等丫鬟的服饰,一副怯懦畏缩的模样,不耐烦地挥挥手:“快点进去!卸了货赶紧滚!别碍事!”
“是是是!谢军爷!”车夫连忙驾车,驶入了那扇如同巨兽之口的侧门。
一入王府,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高墙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亭台楼阁,飞檐斗拱,气象森严。虽在办寿宴,但往来仆役皆屏息静气,步履匆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刻意压抑的喜庆和更深层的紧张。丝竹管弦之声从前院隐约传来,更衬得这后园区域的寂静与冷清。
车夫驾着车,七拐八绕,专挑最偏僻无人的小径行走。林昭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紧跟着板车,目光飞快地扫视着四周,努力将绢帛上的地图与眼前实景对应。假山,回廊,枯池,月洞门……对,就是这里!前面那片被竹林半掩的、墙体爬满枯藤的偏僻院落附近,应该就是地图上标记的废弃暗道入口!
车夫在一个堆放杂物的拐角处停下板车,假装整理绳索,目光却飞快地扫过四周,确认无人后,对林昭月极低地说了句:“竹林后,第三块活砖。小心。”说完,便不再看她,自顾自地开始卸货。
林昭月会意,低着头,快步闪入那片枯死的竹林。竹林深处,果然有一堵看似普通的院墙。她按照记忆,摸索到墙根下第三块青砖,用力一推!砖石果然向内陷去,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淤泥和腐烂物的恶臭扑面而来!
就是这里!王府的排水暗渠!
她不再犹豫,一咬牙,屏住呼吸,蜷缩身体,钻入了那令人作呕的黑暗之中……
暗道内狭窄潮湿,淤泥没踝,冰冷刺骨。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污水的滴答声和老鼠窜过的窸窣声。她只能凭着感觉和记忆,在黑暗中艰难爬行。腐臭的气味几乎让她窒息,背上的伤口在粗糙的洞壁摩擦下火辣辣地疼。但她不敢停歇,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百草阁!丹药!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亮,空气也稍微流通了些。她奋力爬过去,光亮来自头顶一个被铁栅封住的排水口。透过栅栏缝隙,她看到外面是一个荒废已久、堆满残雪和枯枝的小院。根据地图,百草阁就在这小院东侧!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早已锈蚀的铁栅,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钻出暗道,迅速隐入院中一丛干枯的灌木阴影里。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一丝淡淡的、奇异的草木清香。她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一座三层高的、飞檐翘角、气象古朴的楼阁静静矗立在惨淡的月光下,匾额上“百草阁”三个鎏金大字依稀可辨。楼阁周围寂静无人,唯有檐下悬挂的气死风灯在寒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晃动不安的光影。
到了!终于到了!
林昭月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按照绢帛所示,仔细观察。阁楼大门紧闭,两侧各有两名持戟甲士如泥塑木雕般肃立,气息沉凝,显然是精锐。楼阁四周的阴影里,似乎还有暗哨的气息。硬闯绝无可能!
她的目光落在百草阁西侧墙角一处看似与墙壁融为一体的、毫不起眼的浮雕上。绢帛记载,那里有一处极其隐蔽的通风口,可直通二楼藏书室,避开一楼的重重机关和守卫!
就是那里!
她屏住呼吸,计算着巡逻侍卫交错视线的间隙,如同暗夜中的幽灵,借助假山、树木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向着那个通风口摸去。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冰冷的地面透过薄薄的鞋底,冻得她脚趾麻木。背上的伤疤在紧张中隐隐作痛。
终于,她摸到了那处浮雕下。果然,在浮雕底部,有一个被藤蔓巧妙遮掩的、仅容孩童通过的窄小洞口!她毫不犹豫,扒开藤蔓,蜷缩身体,艰难地钻了进去!
通风管道内狭窄曲折,布满灰尘蛛网。她只能手脚并用,在黑暗中艰难爬行。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光亮和新鲜空气。她爬到尽头,下面是一个堆满卷宗书架的房间,空气中弥漫着陈年墨香和草药混合的独特气味。二楼藏书室!成功了!
她悄无声息地滑下通风口,落在地板上。房间内空无一人,只有书架投下的巨大阴影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宴乐声。根据绢帛,密室入口就在靠东墙的那个最大的紫檀木书架之后!
她快步走到书架前,按照记忆中的机关图示,依次扳动书架第三排、第五格、第七格的三本特定书册。
“咔哒……嘎吱……”
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响动,那个沉重的紫檀木书架,竟然缓缓向一侧滑开,露出了后面一扇仅容一人通过的、黝黑的铁门!铁门上没有任何锁孔,只有一个巴掌大小的、中心带有细微凹点的圆形区域!
是了!需要信物!
林昭月心脏狂跳,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那块冰冷的铁牌,对准铁门上的凹点,用力按了下去!
“嗡……”
铁门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缓缓向内打开!一股更加浓郁、带着奇异腥甜气息的药香扑面而来!门后,是一个仅丈许见方、四壁镶嵌着夜明珠、散发着柔和光晕的密室!密室中央,是一个白玉雕成的莲花座,座上赫然放着一个紫檀木雕花锦盒!
九转还魂丹!就在盒中!
狂喜瞬间冲昏了林昭月的头脑!她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进去!
然而,就在她抬脚的瞬间,异变陡生!
“嗤嗤嗤——!”
数道极其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破空声,从密室顶部激射而下!是机关弩箭!
林昭月骇得魂飞魄散,求生本能让她猛地向后一仰!冰冷的箭矢擦着她的鼻尖飞过,狠狠钉入身后的地板!箭簇幽蓝,显然淬有剧毒!
几乎同时,身后藏书室的大门被人猛地撞开!火光骤然亮起!数名手持钢刀、眼神凶狠的王府侍卫冲了进来,为首一人,正是日间守门的那个侍卫队长!他脸上带着狰狞的冷笑:“果然有耗子钻进来!拿下!”
中计了!这是个陷阱!
林昭月脑中一片空白,绝望如同冰水浇头!她下意识地摸向袖中银簪,准备拼死一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藏书室临院的窗户猛地被人从外面撞碎!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掠入!剑光如匹练般闪过!
“铛铛铛!”
冲在最前的两名侍卫惨叫着倒地!那道黑影身形如电,瞬间挡在了林昭月与侍卫之间!火光下,映出一张涂着油彩、眼神冰冷如霜的脸!
是那个猎户!他又来了!
“走!”猎户低喝一声,反手一剑逼退另外两名侍卫,一把抓住林昭月的手臂,将她猛地推向那扇尚未完全关闭的密室铁门!
林昭月猝不及防,被巨大的力量推得踉跄撞入密室!与此同时,猎户反手一挥,一枚黑乎乎的东西砸在地上,“噗”的一声爆开大团浓密的、刺鼻的白烟,瞬间笼罩了整个藏书室!
“咳咳!是烟幕弹!小心有毒!”
“别让她跑了!放箭!”
侍卫们的怒吼和咳嗽声被烟雾隔绝。林昭月摔倒在密室冰冷的地面上,顾不上疼痛,连滚带爬地扑向那个白玉莲座上的锦盒!她一把抓起锦盒,塞入怀中,转身就想冲出密室!
然而,密室铁门却在此时,“轰”的一声,重重关拢!将她彻底困死在了里面!
门外,兵刃交击声、怒喝声、惨叫声响成一片!猎户正在独自对抗众多侍卫!
完了!彻底被困死了!
林昭月背靠着冰冷的铁门,瘫软在地,怀中锦盒硌得生疼。希望近在咫尺,却转眼成空!猎户舍命相救,如今自身难保!她……终究还是功亏一篑了吗?
无尽的绝望和冰冷,瞬间将她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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