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绿的火光在戏台上跳跃,将傀伶们涂抹着厚重油彩的脸映照得光怪陆离。它们的动作精准得如同尺规量度,抬手、转身、迈步,每一个姿势都完美复刻着《百神宴》应有的仪轨,却也因此显得更加非人,更加可怖。那僵硬的关节在活动时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像是陈年朽木在被强行扭动,混杂在低沉如地脉嗡鸣的“乐声”里,敲打着台下每一个人的神经。
没有唱腔,没有道白,只有这一片死寂中的无声表演。空气里弥漫着引魂灯中“神膏”散发出的怪异焦糊味,以及从戏台上弥漫开来的、更加浓郁的异香,两种气味交织,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令人作呕又莫名心悸。
陆明站在界碑之前,双手紧紧捧着那盏越来越温热的引魂灯。他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穿透这诡异无声的表演,死死钉在戏台中央——他那扮演武神的父亲身上。
金甲在幽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父亲尸身手持木制偃月刀,随着无形的牵引,完成着一系列威武凛然的动作。劈、砍、撩、扫……每一个招式都充满了力量感,却因为那空洞的眼神和毫无生气的脸庞,而显得无比狰狞和悲凉。
陆明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他能感觉到怀中灯盏的温度在持续升高,那黝黑的“神膏”表面,开始泛起极其细微的、如同呼吸般的气泡。水生的话在他脑中回荡——“绿色的烟”、“腐烂的味道”。这灯,这仪式,根本就是在燃烧某种源自黑暗的污秽!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扫向父亲尸身的脑后。尽管被头盔和浓密的假发遮掩,但他知道,那里嵌着一个与控制所有傀伶同源的符印。正是这东西,让逝去的先祖不得安宁,沦为提线木偶。
时间在无声的表演中流逝,台上的“宴席”似乎渐入高潮。众“神”傀伶的动作愈发频繁,它们环绕、揖让、做出饮酒进食的姿态,那场景本该热闹欢腾,此刻却只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寂静与压抑。
台下的村民们依旧沉默着,但他们僵硬的身体和偶尔无法抑制的轻微颤抖,暴露了内心的恐惧。族长和族老们背对众人,身影在火光下拉得细长,如同几尊凝固的雕像,唯有他们紧握的拳头,显露出内心的不平静。
就在这时,那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的嗡鸣声,陡然拔高了一个调子,变得尖锐而急促,如同无数细针扎进耳膜!
戏台上,所有傀伶的动作瞬间停滞!
它们保持着前一秒的姿势,定在了原地,如同时间骤然凝固。唯有它们空洞的眼窝,似乎齐刷刷地转向了台下的某个方向。
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彻骨的恶意,如同实质的潮水,从戏台后方、从那暗红色的帷幔深处汹涌而出,瞬间席卷了整个谷场!
陆明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怀中的引魂灯猛地变得滚烫,灯盏里的黑色“神膏”仿佛沸腾起来,剧烈地翻滚着,冒出丝丝缕缕几乎看不见的、带着恶臭的淡绿色烟气!
来了!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下一刻,在死一般的寂静和所有目光(无论是活人的,还是那些空洞眼窝的)的注视下,戏台中央,那具金甲武神的尸身,动了。
它不是按照既定的戏轨动作,而是极其突兀地,猛地僵直了身体!
它手中那柄木制偃月刀“哐当”一声掉落在戏台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然后,在陆明几乎停止心跳的凝视中,他父亲的尸身,那条穿着金甲护臂的右臂,以一种完全违反傀伶行动规律的、带着某种残存意志般的决绝,猛地抬了起来!手臂僵硬地伸直,绕过身前所有定格的傀伶,穿透那令人窒息的恶意,带着一股撕裂一切的执念,直直地——
指向了台下!
指向了界碑之前,那个手捧滚烫引魂灯,身穿黑色麻衫的年轻人!
陆明!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风声、呼吸声、甚至连那尖锐的嗡鸣都消失了。整个世界,只剩下那根跨越了生死与阴阳的、冰冷僵硬的手指。
以及,从那具尸身大张的、涂抹着鲜红油彩的口中,发出的非人腔调。那声音干涩、嘶哑,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却又异常清晰地钻入每一个人的耳膜,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质问:
“台下何人——”
声音在这里有一个极其短暂的停顿,仿佛积攒着最后的力量,然后,猛地迸发出石破天惊的后半句:
“——非我族类?!”
“轰——!”
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水面!
台下的村民瞬间骚动起来,压抑的惊呼和恐惧的抽气声此起彼伏,人群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波动起来,无数道惊恐、怀疑、甚至带着敌意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陆明!
族长和族老们猛地转身,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无法控制的震惊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肃静!”族长须发皆张,发出一声雷霆般的怒吼,试图稳住局面,但他眼神深处的惊骇却无法掩饰。
而陆明,站在原地,如同被那道尸指的锋芒钉在了原地。
他听着那来自父亲尸身的、撕心裂肺的质问,感受着怀中引魂灯几乎要灼伤皮肤的滚烫,以及身后那无数道几乎要将他刺穿的目光。
父亲……不是在指认他。
他是在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在生命的尽头,甚至超越了死亡,向他,向所有人,发出最后的警告!
这所谓的“族类”,根本就不是指血脉!
这延续多年的《百神宴》,这被供奉的“神明”,这控制傀伶的符印,这燃烧的邪恶灯油……所有的一切,都与那山洞里弥漫的、非人的冰冷恶意同源!
他们,整个栖水村,世代供奉的,根本就不是神!
而他这个尚未被完全同化的“掌灯人”,这个“非我族类”,此刻,就站在真相与毁灭的边缘。
戏台之上,父亲的尸身依旧保持着那惊悚的指向姿势,空洞的眼窝,仿佛正与他对视。
惊变已生,风暴,终于降临。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残灯诡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