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稀释着浓重的夜色。沈瑜如同一个幽灵,从侧门滑回旅社内部,每一步都轻得如同踩在棉花上。厅堂里依旧死寂,柜台后不见阿月的身影,但沈瑜能感觉到,那双沉静的眼睛或许正从某个缝隙后注视着自己。
她没有停留,径直上楼,反锁房门,背靠着门板剧烈地喘息。直到此刻,从后山作坊带回来的冰冷与恐惧才如同潮水般涌上,让她四肢微微发颤。
她成功了。她拿到了妹妹留下的最后讯息。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那张珍贵的存储卡插入笔记本电脑的读卡器,并连接上移动硬盘进行多重备份。做完这一切,她才深吸一口气,点开了存储卡里唯一的视频文件。
画面晃动得厉害,显然是在奔跑中拍摄的。镜头扫过浓密的树影和崎岖的山路,伴随着沈珂压抑不住的、粗重的喘息声。背景音里,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模糊而急促的追赶声和叫喊。
“……他们发现了……必须把东西送出去……” 沈珂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镜头猛地一转,对准了那座隐藏在夜色下的破败作坊,“就是这里……骨匠的地方……我看到了……那些骨头……”
画面切入了几段之前拍摄的素材,显然是沈珂早些时候潜入时记录的。镜头扫过石台上那些锈蚀的、形状诡异的工具,掠过墙角堆砌的森白骨骸,最后定格在墙壁那些微缩的、扭曲的骨雕上。即使隔着屏幕,沈瑜也能感受到妹妹当时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视频画面猛地切回奔跑状态,晃动更加剧烈。
“……不是习俗……是吃人……她们……都被吃掉了……” 沈珂的声音破碎不堪,“福薄的做成秤……不洁的……被那个东西……吃掉灵魂……契约……他们签了契约……”
就在这时,视频里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哨,以及更近的呵斥声。
沈珂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镜头天旋地转,最后定格在一丛茂密的灌木和一块岩石的缝隙间——显然是她情急之下将相机藏匿了起来。画面变成了固定的视角,只能看到有限的、晃动着火把光影的区域。
杂乱的脚步声逼近,几张模糊而狰狞的脸在镜头前一闪而过。
“……跑不远……”
“……找到了……不能让她把东西带出去……”
是寨老和另外几个寨丁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苍老而冷酷的声音响起,是阿婆:“搜!她肯定把东西藏在这附近了!找不到,你们知道后果!”
视频在这里戛然而止,陷入一片黑暗的绝望。
沈瑜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和怒吼。妹妹不是意外坠崖!她是在揭露了这血腥恐怖的真相后,被追杀,最终……生死不明!
存储卡里的内容,结合那本骨匠手册上的只言片语,拼凑出了一个令人发指的真相。这个寨子,用女性的血肉和灵魂,供奉着某个邪恶的“存在”!
她必须揭穿这一切!为了妹妹,也为了那些像苏青窈一样,被这可怕契约吞噬的女性!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沈瑜将存储卡和骨匠手册藏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清理掉所有夜探的痕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往常一样。
下楼时,阿月正在准备早饭,依旧是沉默的背影。
沈瑜在她身后站定,低声,但清晰地说了两个字:“谢谢。”
阿月盛粥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有听见。
沈瑜继续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我找到了一些东西。关于……骨匠,还有契约。”
这一次,阿月的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她没有回头,只是将一碗粥放在沈瑜常坐的位置上。
沈瑜坐下,拿起勺子,状似无意地用手指,在沾着水汽的桌面上,快速画了两个符号——一个是她从骨匠手册封面上记下的扭曲朱砂符号,另一个,是妹妹笔记本上反复出现、代表“祭品”的加密符号。
阿月的目光扫过桌面,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抬头,看向沈瑜,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掀起了剧烈的波澜——那是震惊,是确认,更是一种深埋已久的、刻骨的痛苦与恨意。
她飞快地用抹布擦掉了桌上的水痕和符号,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然后,她看向沈瑜,极其轻微,却无比坚定地点了一下头。
没有言语。但这一刻,所有的试探、猜疑和孤立,都在那共同的秘密与仇恨面前冰消瓦解。一条无声的盟约,在两个截然不同的女性之间,于这个弥漫着粥香的、压抑的清晨,正式缔结。
她们都知道,敌人强大而残忍,隐藏在看似淳朴的习俗之后。她们也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走在刀尖之上。
但她们,不再是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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