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的吊脚楼比记忆中更加破败陈旧。黑瓦在夜色里如同匍匐的兽脊,木板墙壁被岁月和湿气侵蚀出深深的裂纹。堂屋大门敞开着,里面透出惨白的光,那是灵堂特有的、用大功率白炽灯泡发出的光,冰冷,没有温度。
顾远踏进门槛,一股混合着香烛、纸钱燃烧以及某种陈旧木头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沉闷地压在胸口。
堂屋正中央,停放着一口厚重的、尚未盖棺的柏木棺材。棺材头前,摆着祖父顾青山一张黑白遗照。照片上的老人穿着中山装,面容清癯,眼神平静,带着顾远熟悉的、那种看透世事的淡然。照片前方,香炉里插着几炷香,青烟袅袅,烛火在静止的空气中笔直向上,偶尔才轻微摇曳一下。
灵堂里人不多,除了村长顾永贵和几个帮忙操办丧事的本家叔伯,便只有几个神情麻木的老妪坐在角落的长凳上,低声念叨着含糊不清的往生咒。他们的声音低哑,混在香烛燃烧的细微噼啪声里,非但没有增添肃穆,反而让气氛更加压抑。
看到顾远进来,村长顾永贵立刻迎了上来。他是个矮壮的中年人,皮肤黝黑,脸上带着常年操劳留下的沟壑,此刻眉头紧锁,眼神里除了悲伤,更多是一种难以掩饰的焦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小远,你可算回来了。”村长用力拍了拍顾远的胳膊,声音沙哑,“青山叔走得急,后事我们只能先张罗起来,就等你回来主持了。”
“永贵叔,辛苦你们了。”顾远哑声道,目光越过村长,落在堂屋中央那口醒目的棺材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我……我想看看爷爷。”
村长的脸色微微一变,身体似乎不易察觉地挡了挡顾远的视线,语气带着劝慰:“小远,青山叔去得安详,样子……还是别看了,免得心里更难受。守灵的时候,心意到了就行。”
顾远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他是我爷爷,我总得……送他最后一程。”
他绕过村长,一步步走向那口柏木棺材。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心跳的鼓点上。灵堂里其他人的目光似乎都聚焦在他背上,带着一种无声的紧张。
越靠近棺材,那股木材和油漆的味道就越发浓重。他终于走到了棺椁边,深吸一口气,探头向内望去——
棺材里,铺着崭新的、印着暗金色“寿”字的白色缎面褥子,褥子平整地铺陈开来,上面空空如也。
没有遗体。
没有穿着寿衣、安然长眠的祖父。
只有一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祖父生前常穿的深蓝色布衣,静静地躺在褥子中央,像一个人形的、空洞的标记。
顾远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猛地转头,看向村长顾永贵,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不解而微微颤抖:“永贵叔……我爷爷呢?棺材……为什么是空的?!”
村长的脸色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更加灰败,他嘴唇哆嗦着,避开顾远锐利的目光,眼神飘忽地看向门外沉沉的夜色,含糊道:“……是、是山神爷……山神爷把青山叔请去了……”
“山神爷?”顾远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股荒谬和愤怒交织的情绪涌上心头,“什么意思?我爷爷的遗体不见了!你们告诉我被山神请去了?!”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灵堂里显得格外响亮,角落里的老妪停下了念叨,那几个本家叔伯也垂下了头,或摆弄着手里的纸钱,或盯着自己的鞋尖,没有一个人敢与他对视。
灵堂里陷入一种死寂般的沉默,只有烛火还在不知疲倦地燃烧,映照着每一张写满讳莫如深的脸。
一种比悲伤更冰冷、更诡异的感觉,像潮水般将顾远淹没。祖父不是正常死亡,遗体在守灵夜不翼而飞,而所有知情的村民,对此都选择了用最荒诞的理由来搪塞,并且三缄其口。
空棺。
山神。
无声的共谋。
顾远站在冰冷的棺材旁,看着里面那套折叠整齐的空衣,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这个生他养他的山村,在祖父离世的这个夜晚,向他露出了隐藏在淳朴表象之下,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诡异一面。
夜色,更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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