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得很沉,一觉到天亮。
醒来时已经上午十点,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暖洋洋的。我坐起身,活动脖子,整个人轻松得像卸下了一块大石头。
这是回到问事馆后,我睡得最踏实的一觉。
我走到八仙桌前,看香炉。三炷香已经烧完,化作一堆青灰,整整齐齐堆在炉底。椅面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水渍。
有用。那些香真的有用。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窗台前。九根香条静静躺在竹盘里,按昨晚的用量,还能用三天。三天之后得再做一批。
不过现在不急。
我回到八仙桌前,拿起《岭南诡录》,翻到“家宅·水客”那一章。昨晚只是匆匆看了配方和处理方法,很多细节没注意。现在时间充裕,得好好研究。
书页泛黄,边角卷起,显然被人翻阅过无数次。我坐下来,从头开始看。
“岭南多水,水中多魂。凡溺毙者,魂魄不散,滞于水底,化为水客。”
这段话昨晚看过,但当时只觉得荒诞。现在再看,感觉完全不同。
我继续往下。
“水客并非特指某人,乃古代岭南因渡江、航运而溺亡之客死者统称。此类亡魂多为外乡人,死于异地,无人祭祀,怨气难消。”
原来如此。
所谓“水客”,不是某个具体的人,而是一类人——那些死在水里、客死他乡、无人祭祀的亡魂。
岭南多水,珠江纵横,自古就是水运要道。来来往往的商贾、船工、渡客,不知有多少人葬身江底。这些人死在异乡,尸骨无人收殓,魂魄自然不散。
按照书上的说法,这些魂魄会因为执念,依附在特定物件或地点上。若无人祭祀,怨气越积越深,最终给依附之地带来湿寒疾病与连绵厄运。
我看着这段话,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问事馆的那把太师椅,会不会就是某个“水客”的受祀之位?
爷爷生前一直在这里供香,按照书上的说法,这就是在履行某种“契约”——用香火安抚亡魂,换取家宅平安。
而我不知道这些,让香断了,契约就被破坏了。所以那个“水客”才会出现,留下水渍,发出警告。
这个逻辑听起来荒谬,但偏偏能解释我这几天遇到的一切。
我揉揉太阳穴,继续往下看。
“水客依附之兆:空椅现水渍,人形清晰;香火无故断,断口整齐;夜闻水声,却寻不见源头。”
这三条我全中了。
“处理之法:若水客已依附家宅,切不可强行驱赶,否则必遭反噬。当备安魂香,日夜供奉,直至水客怨气消散,自行离去。”
我盯着“自行离去”这四个字,心里突然有点复杂。
如果按照书上的说法,那个“水客”并不是要害我,它只是在提醒我——香断了,契约破了,你得继续供奉。
只要我继续供香,它就会安分待着,不会伤人。等到怨气消散,它自然会离开。
这算什么?一种基于未知规则的“自然现象”?
我合上书,靠在椅背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理性告诉我,这一切都很荒谬。但经验告诉我,荒谬的事情正在发生。
我不知道该相信哪一个。
算了,不想了。
我站起身,走到那把太师椅前。昨晚只是匆匆看了一眼,没有仔细检查。现在时间充裕,得好好看看这把椅子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椅子是老式太师椅,红木材质,扶手和椅背上雕着繁复云纹。我蹲下来,从椅腿开始检查。
椅腿很粗,雕着龙纹,龙头朝上,龙尾盘在椅腿底部。我伸手摸了摸,木头光滑,没有任何异常。
接着是椅面。椅面平整,没有坐垫,中间有一圈浅浅凹痕,应该是长年累月坐出来的。我用手指沿着凹痕摸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特别。
最后是椅背。椅背很高,上面雕着一幅山水图,山峦起伏,云雾缭绕。我站起身,凑近了看,发现山水图的细节精致,每一笔都刻得清清楚楚。
我正准备放弃,突然注意到椅背内侧——也就是靠着人背部的那一面——有一块地方的木纹不太对。
我绕到椅子后面,蹲下来仔细看。
椅背内侧光滑,显然被人靠了很多年。但在椅背中间偏下的位置,有一块巴掌大的区域,木纹明显比周围深。
我伸手摸了摸,触感和其他地方没什么区别。但盯着看久了,会发现那块区域的木纹不是自然生长的,而是人为刻上去的。
刻痕很浅,浅得几乎看不出来。若非光线恰好从窗户斜射进来,照在椅背上,我根本不会注意到。
我凑近了看,那些刻痕组成了一个图案。
图案模糊,像是被岁月磨损了。我盯着看了很久,才勉强辨认出轮廓——那是一条鱼,或者说,像鱼又不完全像鱼的东西。
它的身体细长,尾巴分叉,头部有两根长长的须。身上还刻着一些弯弯曲曲的线条,像是水波,又像是某种符号。
我看着这个图案,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对了,《岭南诡录》里有!
我赶紧跑回八仙桌前,翻开《岭南诡录》,快速翻阅。终于在“家宅·水客”那一章的末尾,找到了一幅插图。
插图上画着一条鱼,和椅背上的刻痕一模一样。
图案下面有一行小字注释:“此乃引渡符,古代岭南水运行会所用。凡溺亡者,其魂魄可依此符引渡,暂栖于世,待机转生。”
引渡符。
我看着这三个字,心跳加速。
原来这把椅子不是普通的椅子,而是某种“引渡”的工具。爷爷在椅背上刻了这个符号,就是为了让那个“水客”的魂魄有地方栖身。
只要香火不断,“水客”就能安稳地待在这里,不会四处游荡,也不会伤人。
这就是爷爷和那个“水客”之间的契约。
我合上书,走回椅子前,盯着那个模糊的刻痕看了很久。
椅背上的图案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在诉说一个古老的故事。一个关于溺水、客死、孤魂的故事。
我突然想起昨晚梦里的那个半透明人形。它站在香炉前,低着头,看着那三炷笔直的香烟。然后它转过身,面向我。
虽然看不见它的脸,但我知道它在笑。
那不是恶意的笑,而是一种释然的笑。就好像在说:你终于懂了。
我深吸一口气,伸手摸了摸椅背上的刻痕。木头冰凉,刻痕光滑,像是被无数次抚摸过。
也许爷爷生前也经常这样摸着这个刻痕,想着那个“水客”的故事。
也许他也曾经像我一样,从不相信到半信半疑,最后不得不接受这个荒谬的事实。
我收回手,走回八仙桌前,把《岭南诡录》放在桌上。
书很厚,封面泛黄,边角磨损。我盯着封面上那四个烫金的大字——《岭南诡录》——突然觉得它沉甸甸的。
这不是物理上的重量,而是知识的重量。
这本书里记录的,不是什么民间传说或者虚构故事,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却被现代科学忽视的知识体系。
这个体系有自己的规则,自己的逻辑,自己的运行方式。它不符合我过去学到的任何理论,但它确实存在。
而我,现在正站在这个体系的门口。
我翻开《岭南诡录》,目录页上十二个章节的标题整整齐齐地列在那里:家宅、水客、镜仙、纸人、冥婚、长生、鬼戏、同心、傩面、蛊毒、龙脉、终局。
我只看了第一章,就已经颠覆了我二十多年的世界观。
后面那十一章里,还藏着多少秘密?
我合上书,把它放回檀木箱里。
手机突然震动。
我拿起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陆先生,您好。我是叶知秋,《南方都市报》记者。听说您继承了问事馆,我有个案子想请您帮忙。方便见面聊聊吗?”
我盯着这条短信,手指悬在屏幕上方。
叶知秋?记者?
什么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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