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堂里,空气凝固得如同水泥。
我们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阿King面前那块主显示屏上。那上面奔涌的,不是什么虚拟的数据流,而是从这片我们赖以生存的土地上,从无数鲜活的生命身上,强行抽离出来的生命力。那每一道流光,都代表着一个被牺牲的个体,或是一段被掠夺的人生。
珠江入海口,禁航区。
水底衙图谋已久的一切,其最终的汇聚点,那个名为“归墟”的人造黑洞,终于露出了它的獠牙。
“他们要开始了。”阿King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整个人都快要陷进椅子里,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死盯着屏幕,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没错,要开始了。
我能感觉到,胸口那块一直温热的玉佩,此刻正散发出灼人的高温,它在与远处那个即将成型的巨大能量场产生共鸣。我甚至能隔着遥远的空间,感受到那股吞噬一切的庞大吸力。
是时候了。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那令人窒息的画面上移开目光,看向我的同伴们。叶知秋的脸在屏幕光芒的映照下,显得异常苍白;武胜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坚硬的石头。
“各位。”
我开口,声音比我想象的要平静许多。这几天里,我无数次在脑中推演过这一刻,所以当它真正到来时,我反而没有了恐惧,只剩下一种即将踏上宿命的坦然。
“我有一个计划。”
我环视着他们,将接下来的话,在心里又过了一遍,确保每个字都清晰无误。
“水底衙的大阵已经启动,能量正在汇聚。从外部强行攻击,无异于以卵击石,只会被那庞大的能量流瞬间冲垮。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从内部进行破坏。”
我说到这里,顿了顿,目光落在了叶知秋身上。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担忧,那是我最不愿看到,却又必须面对的情绪。
“我,就是进入内部的‘钥匙’。”我平静地宣布了自己的决定,这个决定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我这几天里,结合方九霄的记忆与我们掌握的所有线索,得出的唯一解。
“大阵的核心,也就是‘归墟’,它是一个能量奇点。任何不属于它体系内的物质或能量,一旦靠近就会被撕碎、同化。但我不一样。”我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的血脉,我的灵魂,还有这块玉佩,共同构成了启动大阵的信物。对于大阵来说,我不是异物,而是它的一部分,是它的‘权限狗’。所以,只有我,能安然无恙地抵达‘归墟’的核心。”
“不行!”叶知秋第一个出声反对,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太冒险了!我们根本不知道‘归墟’里面是什么情况!万一你进去了,被那股庞大的能量吞噬了怎么办?万一……万一你被方九霄彻底……”
她没把话说完,但我们都懂她的意思。
“老陆,你再想想。”武胜也皱起了眉头,他那张憨厚的脸上满是凝重,“肯定还有别的办法。我们一起冲进去,总好过你一个人去送死!”
“没有别的办法了。”我摇了摇头,打断了他们。
“这不是去送死。”我看着他们,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是唯一能彻底结束这一切的办法。我们没有时间了,多拖延一分钟,就有更多的人会被吸干生命。我必须去。”
我的话说得很绝,没有给他们留下任何反驳的余地。因为我知道,一旦犹豫,我们就都完了。
我再次看向叶知秋,她的眼眶已经红了,却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我知道她想说什么,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知秋。”我的语气放缓了一些,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听着,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没能回来,或者,回来的那个‘我’,不再是我了……”
我停顿了一下,给了她一个明确的眼神。
“你知道该怎么做。”
这句话很残忍,它几乎等同于一份遗嘱,一份将处决我的权力交到她手上的授权书。但我必须这么说。因为我信任她,胜过信任我自己。我相信她有这个理智和决断力,在最糟糕的情况发生时,做出最正确的选择,而不是被情感所束缚。
这,才是我能托付给同伴的,最沉重的信任。
叶知秋的嘴唇翕动着,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一颗晶莹的泪珠,终究还是从眼角滑落。
武胜沉默地站在一旁,他没有再劝我,只是将那只布满老茧的拳头握得更紧,手背上青筋暴起。我知道,这是他表达愤怒和决心的方式。
“妈的……”角落里,一直没说话的阿King低声咒骂了一句,然后狠狠一拳砸在自己身旁的桌子上。
整个问事馆,被一种悲壮而决绝的气氛所笼罩。我们都清楚,这或许是我们这个小团队,最后一次这样完整地站在一起。
然而,就在这气氛压抑到极点的时刻,一个完全不合时宜的、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悠悠地在问事馆门外响了起来。
“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
这个声音!
我们所有人浑身一震,齐刷刷地朝着门口看去。
吱呀一声,问事馆那扇老旧的木门被推开。一个人影,背着黄昏最后的余光,缓步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休闲装,脸上挂着那副我们再熟悉不过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
是陈景瑞。
他居然还敢出现!
武胜的反应最快,他一个箭步就想冲上去,却被我抬手拦住了。
“别冲动。”我低声说。
我的心脏在狂跳,但我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他为什么会来?他来干什么?阿King的发现还历历在目,这个家伙,在我们背后研究如何复制甚至替代我,现在却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他的出现,让这间屋子里本就紧绷到极致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莫测。他不再是那个亦敌亦友的模糊存在,而是一个巨大的、充满了恶意的谜题。
陈景瑞施施然地走了进来,他的目光在我们每个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愧疚,反而带着一种看穿了一切的了然。
“布置遗言?”他微笑着,语气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陆兄,你这个方案,勇气可嘉,但太过粗糙,成功率不足一成。你以为你是去拆炸弹,实际上,你这是把自己当成了引爆炸弹的雷管。”
他这话,让我心头猛地一沉。他竟然连我的计划都猜到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我冷冷地盯着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随时准备应对他可能的任何动作。
“当然是来帮忙的。”陈景瑞摊了摊手,表情无辜得像个路人,“不然呢?难道是来参观你们这个悲壮的欢送会?”
他那副玩世不恭的态度,彻底点燃了武胜的怒火。
“帮忙?你个二五仔,还有脸说帮忙!”武胜怒吼道,“你从阿King那里偷走的数据,到底想干什么!”
面对武胜的质问,陈景瑞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然后抛出了一个让我们所有人都无法拒绝的诱饵。
他看着我,慢悠悠地说道:“我知道‘归墟’的确切入口,就在珠江入海口下的一处古代遗迹里,寻常手段根本找不到。我也知道如何让你在献祭自身能量的同时,还能保持神志清醒,不被方九霄的意志冲垮。甚至……”
他故意拉长了语调,笑容变得意味深长。
“我……知道如何让你在结束这一切之后,还能是‘陆文渊’,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我的脑海里炸开。
确切入口、保持神志、甚至能让我还是“陆文渊”……他抛出的条件,每一个都精准地打在了我们最脆弱、最渴望的地方。这诱惑太大了,大到几乎让我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他真的是来拯救我们的。
但,我不敢信。
一个在背地里研究怎么撬你家门锁的人,现在跑过来跟你说,他有你家保险柜的密码,还愿意无偿告诉你,甚至帮你打开后把里面的东西还给你。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你想要什么?”我没有被他的话冲昏头脑,反而更加警惕。我知道,他这种人,从不做没有回报的买卖。
“我想要的东西,你们给不了。”陈景瑞摇了摇头,笑容里多了一丝我们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我只是来做一个选择。一个……关于未来的选择。”
他的话越来越玄乎,让人根本摸不着头脑。
内堂里再次陷入了寂静。叶知秋、武胜、阿King,他们都看着我,等待我做出决定。相信他,我们或许能得到一条生路,但代价可能是落入一个更深的陷阱。不信他,我们只能按照我那个九死一生的计划去赌命。
我直视着陈景瑞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努力想从里面看出一丝破绽,但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一片高深莫测的平静。
终于,我放弃了这种徒劳的猜测,问出了那个盘踞在我们所有人心中,最根本,也是最后的问题。
“陈景瑞,告诉我,你究竟……是友是敌?”
听到这个问题,陈景瑞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奇特,那是一种混合了自嘲、怜悯和一丝疯狂的表情。
他看着我,也看着我身后的所有人,轻轻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
“我是……破局之人。”
他顿了顿,嘴角的弧度再次上扬,说出了那句决定我们命运的话。
“信我,你们尚有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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