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死寂。
没有人去看驾驶位上的陈景瑞,仿佛他是一颗正在倒计时的炸弹。
那句“那个青衣护法,是我的亲弟弟”,像一根淬了剧毒的冰针,扎进每个人的脑髓里,冻结了所有人的思想和动作。
武胜的手,死死扣在腰间的枪柄上,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已经失去了所有血色,惨白如骨。
叶知秋蜷在车窗边,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在她空洞的瞳孔里被撕成一片片破碎的光斑,毫无意义。
阿King抱着黑屏的笔记本,屏幕上只映出他那张比死人还难看的脸。
陆文渊能清晰闻到车里那股混杂的气味。机油味,淡淡的血腥味,还有从陈景瑞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檀香混合着阴冷铁锈的味道。
他很平静。
这个男人,正开着车,载着刚刚手刃了他亲弟弟的仇人们,去往一个名为“归墟”的终点。
这份平静,比任何歇斯底里的疯狂都更令人毛骨悚然。
越野车驶离市区,沿着海岸线狂飙,城市的喧嚣被彻底甩在身后。空气里的咸腥味,浓得像血。
最终,车子在一片荒草丛生的堤岸前一个急刹,停了下来。
眼前,是一座被废弃的海洋观测站。
它像一头被啃食干净的巨大钢铁骨骸,孤独地扎根在珠江入海口的礁石上,锈迹斑斑。连接陆地与观测站的,是一条在海风中吱嘎作响的金属栈桥,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海是黑色的。
不是夜的深邃,而是一种毫无生机的、如同墨汁般的死黑。海浪拍打礁石,发出的不是“哗哗”声,而是沉闷的“咕嘟……咕嘟……”声,像一头沉睡在水下的巨兽,每一次呼吸都搅动着无尽的恶意。
“走吧。”陈景瑞第一个下车,声音不起波澜。
众人跟在他身后,踩上那条通往地狱的栈桥。
陈景瑞对这里熟得像自己家。他没走正门,而是绕到观测站背面,在一块被海藻覆盖的墙壁前停下。
他的手指,在一块锈蚀钢板上,以一种诡异的韵律,不轻不重地敲击了七下。
“咔哒。”
机械弹响,钢板向内凹陷,一个黑洞洞的入口森然洞开。
他侧身走了进去,甚至没回头看一眼,笃定所有人都会跟上。
是的,别无选择。
通道内,是一条盘旋向下的螺旋阶梯。墙壁上镶嵌着幽绿色的发光矿石,冷光照亮了每个人惨白的脸。
武胜走在最前,死死跟在陈景瑞身后,全身肌肉贲张,像一头即将暴起噬人的困兽。
阿King坐在轮椅上,由沈琬在后推行,他的十指悬在键盘上方,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叶知秋扶着冰冷的墙壁,脸色比墙上的光还白。
陆文渊走在最后。
他体内的那股力量,那股属于方九霄的意志,在此刻,前所未有的躁动起来。
那不是示警。
不是戒备。
而是一种……欢欣!
一种游子归乡般的雀跃与渴望!
这个发现,让陆文渊的心脏一寸寸冻结成冰。
不知向下走了多久,阶梯到了尽头。
眼前,赫然出现了一扇门!一扇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巨大的青铜巨门!
它高达十几米,表面布满了无数扭曲、繁复的古老符文,在幽绿色的光芒下,那些符文仿佛拥有生命,在缓缓蠕动。
门的中央,有一个无比醒目的凹槽。
那个形状……
陆文渊的呼吸瞬间停滞!
他熟悉到了骨子里!
那轮廓,竟和他胸口那块温热的血玉佩,分毫不差!
这里,就是终点。
“我们到了。”
陈景瑞的声音在幽闭的地下空间里回荡,他缓缓转过身。
他看着陆文渊。
那双总是挂着玩味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再也没有了合作,没有了算计,甚至没有了伪装。
那是一种陆文渊无法理解的眼神。
深邃,复杂。
甚至……带着一丝高高在上的怜悯。
“‘归墟’的入口。”他缓缓开口,“也是‘夺运大阵’的,真正核心。”
陆文渊的目光死死盯在门上那个玉佩形状的凹槽。
他明白了。
开启这扇门的钥匙,就是他。
或者说,是他胸口的这块玉佩!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要去触碰胸口。
就是现在!
陈景瑞动了!
他的动作快到超越了视觉的极限,在陆文渊的视网膜上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目标不是陆文渊!
是叶知秋!
“噗!”
一枚滴溜溜旋转的铜钱,撕裂空气,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打在叶知秋的肋下穴位上!
叶知秋身体猛地一僵,所有力气瞬间被抽空,软软地向后倒去!
几乎在同一瞬间,陈景瑞的另一只手如鬼魅般探出,从她怀中闪电般抽走了一样东西!
——那半卷记载着阵法图的兽皮卷!
“你找死!”
武胜的咆哮几乎要震塌整个通道!他魁梧的身躯如炮弹般轰然弹出,蓄满毕生煞气的一拳,带着撕裂耳膜的厉啸,直捣陈景瑞的后心!
然而!
陈景瑞的身体以一种违反物理定律的姿态,鬼魅般向后平移了数米!
武胜那势在必得、足以轰碎钢板的一拳,重重打在了空处!
陈景瑞轻巧地落在巨门前,手里捏着那半卷兽皮图。他没有看暴怒的武胜,也没有看倒在地上的叶知秋。
他的目光,穿过所有人,再一次,落在了陆文渊的脸上。
那张总是挂着微笑的脸,此刻一片漠然,如同神只。
他看着陆文渊脸上那无法抑制的惊愕、愤怒与不解,然后,他开口了。
每一个字,都像准备了百年的判词,要将陆文渊的整个世界,彻底颠覆。
“你以为,是我们找到了你?”
声音很轻,却像一柄无形的万钧重锤,狠狠砸在陆文渊的灵魂之上!
陆文渊的脑子,嗡的一声,炸成一片空白。
陈景瑞嘴角的弧度,慢慢扩大,那不是笑,而是一种终极的、残忍的嘲讽。
“陆文渊。”
“是你体内的‘祖先’,在一直呼唤我们!”
轰——!
世界,在陆文渊的耳边,彻底崩塌了。
他不是对抗黑暗的英雄。
他不是被选中的破局者。
他只是一个信号塔!
一个不断向黑暗发出“我在这里”坐标的,活生生的信标!
他所做的一切,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与牺牲,都只是在为“它”的苏醒,添砖加瓦!
“拿走阵法图,是为阻止更坏的结果。”
陈景瑞扬了扬手里的兽皮卷,眼神里的怜悯,变得更加浓重。
“但你的苏醒……”
他顿了顿,吐出了最后的判决。
“……已无法阻挡。”
话音落下,他单手在身旁那扇巨门的门框边缘,一个不起眼的符文上,轻轻一按。
“轰隆隆……”
他身后的巨门纹丝不动。
反而是他脚下的地面,无声无息地裂开一道缝隙,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陡然出现!
陈景瑞的身影,缓缓沉入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最后看了陆文渊一眼。
那一眼,像是神明在俯瞰一只,终于走到了命运终点,却还懵然不觉的,可悲蝼蚁。
暗门,在他身后,悄然合拢。
整个地下空间,重新恢复了死寂。
只剩下他们。
武胜保持着出拳的姿势,僵在原地,全身的煞气仿佛被瞬间抽空。
沈琬扶着阿King的轮椅,那张永远冷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龟裂般的茫然。
叶知秋倒在地上,无法动弹,眼睛却死死地睁着,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
而陆文渊。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句“是你体内的‘祖先’,在一直呼唤我们”,像一段拥有生命的魔咒,在他脑海里疯狂地、无休止地盘旋、回响、尖叫!
背叛。
欺骗。
从头到尾,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他不是陆文渊。
他是方九霄归来的容器。
他是“水底衙”一直在等待的,那个“祖先”!
巨大的恐惧,前所未有的孤独,像无边无际的黑色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将他淹没。
他的脸上,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一片绝望的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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