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个“嗯”字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我结了冰的心湖上,没有激起波澜,却也没有被寒冰弹开。
我们就这样坐着,谁也没有再说话。
晚霞的最后一丝余晖被黑暗吞噬,海面变成了深沉的墨色,只有远处渔船上的灯火,在夜色里明明灭灭,像一双双疲惫的眼睛。
我不知道我们在等什么。
或许,只是在享受这片刻的,不真实的平静。
打破这份平静的,是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沉重,坚定,没有丝毫掩饰的意图。
那脚步声踏在村里的石板路上,一步一步,像战鼓,敲在人的心上。
我没有动,叶知秋也没有。但我们都绷紧了身体。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村口的小路上,逆着月光,轮廓显得有些模糊。但他身上那股铁血和刚猛的气息,就算隔着几十米,也清晰可辨。
是武胜。
他显然也看到了我们,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加快了速度,大步流星地向我们走来。
他看起来比我们更狼狈。一身的尘土,作战服的裤腿上沾满了泥点,脸上带着几天几夜没有休息的疲惫,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但那双眼睛,依旧像鹰一样锐利。
他走到我面前,停下脚步。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那目光,像是在确认我是否缺胳膊少腿。
然后,他抬起那只比我大腿还粗的胳膊,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在了我的肩膀上。
砰!
力道很大,带着他一贯的,不加修饰的风格。
紧接着,又是第二下。
砰!
我能感觉到,他手掌下的骨头都在震动。但这股力量里,没有恶意,只有一种压抑了许久的,复杂情绪的宣泄。有找到我的庆幸,有对我独自行动的恼怒,还有一种……兄弟之间,无需言语的默契。
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小子……”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还活着就好。”
我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我身旁的叶知秋身上。他的眼神复杂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曾经亲密无间的战友,此刻,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名为“背叛”的深渊。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我问。
“阿King给了我一个大致的方向。”武胜在我身边坐下,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被压扁的烟,抽出一根点上,深深吸了一口,“我沿着沿海的乡镇,一个一个村子问过来的。听说这个‘望海村’最近不太平,总有人‘睡死’过去,我就过来看看。”
他吐出一口浓白的烟圈,烟雾在清冷的海风中迅速散去。
“没想到,真被我撞上了。”
叶知秋站起身,轻声说:“这里不方便说话,去老伯那吧。”
我们回到了那个借宿的,漏风的木屋。老伯已经睡下,鼾声如雷。我们三人围坐在那张破旧的木桌旁,一盏昏黄的油灯,在桌子中央摇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气氛,依旧沉闷。
我将望海村发生的事情,简单扼要地说了一遍。包括“水底衙”的劣质法器,抽取魂力的手法,以及我如何逆转了那个阵法。
我说得很平静,像是在复述一份实验报告,刻意隐去了所有凶险的过程和心理的波动。
武胜听得很认真,他的拳头,在听到“水底衙”三个字时,不自觉地握紧了。
叶知秋则补充了她那边的信息。
她提到了爷爷日记里那句“以善因,养恶果,是为大善”,也提到了她对叶家使命的重新思考。她坦白了自己内心的挣扎,以及最后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先找到我的决心。
“我们都错了。”她看着桌上跳动的火苗,声音很低,“我们用自己的标准,去判断你的危险性,却忘了问你一句,你需要的是什么。”
武胜沉默地抽着烟,没有插话。这个纯粹的战士,或许想不通那些复杂的道理,但他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来了,这就够了。
“陈景瑞。”我吐出这个名字,像吐出一块冰。
这个名字一出口,屋内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分。
“他带走了那三十六个婴儿,还有那张从祠堂里拓下来的,完整的夺运大阵阵法图。”叶知秋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寒意,“他说,是体内的‘祖先’,在呼唤他们。”
“他还说,”我接过了话头,脑海里闪过陈景瑞最后那复杂的眼神,“他这么做,是为了阻止一个‘更坏的结果’。”
“更坏的结果?”武胜皱起了眉头,一脸的费解,“还有比‘水底衙’那帮杂碎更坏的?”
这是一个好问题。
我们一直以为,“水底衙”就是最终的敌人。他们的目的,就是启动那个庞大的夺运大阵,达成某种不可告人的阴谋。
但陈景瑞的话,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另一扇门。
门后,是更深的黑暗。
“水底衙”的计划,或许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它可能不只有一个版本,甚至,连他们内部,都存在着不同的派系和目的。陈景瑞的“背叛”,或许不仅仅是背叛我们,更是背叛了他所在的“营造司”,或者……整个“水底衙”?
“不管他想干什么,”我缓缓开口,目光扫过他们两人,“我们必须找到他。只有他,知道全部的真相。”
这是我们现在,唯一共同的目标。
尽管信任的裂痕依然存在,尽管我们每个人心里都还扎着一根刺,但现实逼迫着我们,必须暂时重新站在一起。
一个脆弱的,却又不得不维系的联盟。
屋子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我们三个人,像三座孤岛,被同一片名为“迷茫”的海洋包围着。再也回不到过去了。以前那种可以把后背完全交给对方的,轻松无间的氛围,已经荡然无存。
每个人都变得更加谨慎。
但或许,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更珍惜这失而复得的,并肩作战的机会。
就在这时。
一阵轻微的,极有规律的震动声,从叶知秋的口袋里传来。
她愣了一下,随即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磨砂外壳的通讯器。这东西看起来像个老旧的mp3,没有任何屏幕,只有一个小小的指示灯,此刻正一闪一闪地,发出绿色的微光。
她从通讯器底部,抽出一根细细的耳机线,塞进了耳朵里。
是阿King。
我们都屏住了呼吸。
叶知秋闭着眼,静静地听着。几秒钟后,她的脸色,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她睁开眼,拔下耳机,看向我们。
“阿King追踪了陈景瑞离开荒岛后的信号。”她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带走了那张阵法图,图纸上,可能被阿King之前动过手脚,留下了一个极难被察觉的数字信标。”
武胜猛地站了起来:“找到他了?”
叶知秋摇了摇头,脸上没什么喜色。
“信标的信号很微弱,而且断断续续。在陈景瑞进入羊城市区后,信号就彻底消失了。”
希望的火苗,刚刚燃起,就又被浇了一盆冷水。
“但是,”叶知秋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阿King截获了信号消失前,最后一次发出的定位信息。”
“在哪里?”我立刻追问。
叶知秋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她的目光,下意识地避开了我,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安。
我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武胜也察觉到了,他催促道:“到底在哪?别卖关子了!”
叶知秋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终于开口。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我的心上。
“羊城,荔湾区。”
“恩宁路一带。”
这个地名,对我来说,很陌生。
武胜也是一脸的茫然,他看向叶知秋,不解地问:“那是什么地方?他的老巢?”
叶知秋没有回答他。
她只是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难明的情绪。有震惊,有迷茫,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恐惧。
我看着她的反应,脑子里那根属于“方九霄”的弦,被拨动了。
所有的线索,在她脸上那无法掩饰的表情中,串联成了一条线。
陈景瑞的背叛。
“祖先的呼唤”。
那张来自叶家祠堂的阵法图。
以及,信号最后消失的地点。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替她说出了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那里,是叶家祖宅所在的街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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