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藏身的,是城中村一间无人居住的自建房。
这里是阿King通过城市监控的死角和水电数据的异常,为我们找到的临时安全屋。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长久未曾通风的霉味,混杂着淡淡的尘土气息。
那个绿衣药剂师被武胜用自己的皮带捆得像个粽子,嘴里塞着一块抹布,扔在角落里,偶尔发出一两声不甘的呜咽。
但此刻,我们三个人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身上。
客厅那张布满灰尘的旧茶几上,并排放着两样东西。
半卷血色的羊皮。
一张闪烁着微弱电子光芒的黑色门禁卡。
它们代表着两条截然不同的路。一条,是通往未知的,可能是捷径,也可能是深渊的“魂傀共生术”。另一条,是直面敌人心脏的,九死一生的潜入。
武胜靠在墙边,正用一块布仔细擦拭着拳锋上沾染的血污,动作沉稳,但紧锁的眉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叶知秋坐在我对面,她的脸色依旧苍白,正低头处理着手臂上一道被邪术划开的伤口,动作很轻,但每一次触碰都让她身体微微一颤。
我点燃了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
尼古丁的辛辣短暂地压下了精神过度消耗后带来的眩晕和刺痛。我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施展“破煞针”时,那种能量高度凝聚的奇异触感。
那一战,我们赢了。赢得侥幸,也赢得惨烈。
但更重要的是,它证明了一件事。
我,并非只能被动地等待方九霄的力量爆发。我可以……主动引导它,控制它,哪怕只是一丝。
那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像一个初学走路的婴儿,第一次踉跄着,站了起来。
手机屏幕亮起,是阿King发来的加密通讯请求。我按下了接通键,并开启了免提。
“你们的状态?”阿King那冷静得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响起。
“都还活着。”我言简意赅。
“俘虏的价值,我已经通过你手机的摄像头扫描评估完毕。中层干部,‘水底衙·营造司’的制药师,价值很高。但现在,我们有更重要的事。”
他的声音顿了顿,背景里传来一阵键盘飞速敲击的声音。
“关于那份《魂傀共生术》,我调用了几个未公开的生物学和神经学数据库,结合你提供的照片,进行了深度建模推演。我必须修正我之前的评估。”
茶几旁,叶知秋和武胜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看向我的手机。
“之前的失败率,百分之七十三点四,是错误的。”
我的心脏猛地一沉。
“基于更详尽的风险评估,成功剥离灵魂并灌注的概率,小于百分之五。而即便成功,施术者本体也将遭受不可逆的灵魂创伤。轻则永久性精神衰弱,重则……原始意识在剥离瞬间被撕裂,成为数据冗余,也就是……植物人。”
“最关键的一点。”阿King的声音变得无比严肃,“我发现了一个被隐藏的逻辑陷阱。那个‘绝对服从’的契约,并非单向控制。它更像一种……共生。傀儡的情绪、感知,甚至于它受到的伤害,都会以某种形式,反馈给施术者本体。”
“也就是说,”他用最冰冷的话,说出了最恐怖的结论,“你以为是拆除了炸弹,实际上,你只是把炸弹从你身体里,挪到了你面前。而且,你还亲手给了它一副不会被你身体机能所限制的,更强大的躯壳。一旦失控,它甚至可以反过来,通过共生契约,侵蚀你的本体意识。”
“这不叫拆弹。”
“这叫喂养。”
死寂。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阿King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凿子,将那个看似美好的“巡航导弹”计划,敲得粉碎。
百分之五的成功率。
不可逆的灵魂创伤。
一个能反向侵蚀我的“共生傀儡”。
武胜“噌”地站了起来,他走到茶几边,眼神像要喷出火来,死死盯着那卷羊皮。
“我就说这玩意儿不是好东西!陈景瑞那个狗娘养的,这就是想让你去死!”
他的愤怒是纯粹的,不加掩饰的。
“不。”叶知秋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她抬起头,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和挣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决绝。
“他不是想让陆文渊去死。”
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他是在逼你,逼你做出选择。”
“选择?”武胜不解。
“选择是逃避,还是承担。”叶知秋的目光,从羊皮卷上移开,落在了我的脸上,“陆文渊,我们叶家的使命是‘守护’。我一直以为,守护的是某个秘密,或者某个家族。直到刚才,我才有点明白。”
“真正的守护,不是守护某个东西,而是守护一条‘道’。一条明知艰难,却必须走下去的,正确的路。”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
“把方九霄的力量剥离出去,制造一个强大的傀儡……这看上去是解决了问题,但本质上,是一种逃避。你把属于你的责任,你的危险,转嫁给了一个不可控的‘外物’。这不是解决问题,这是在制造一个更恐怖的,可能会伤害到所有人的新问题。”
“这不是‘守护者’该走的路。”
她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脑中所有的迷雾。
我看着茶几上的羊皮卷,陈景瑞那张永远带着一丝嘲讽笑意的脸,浮现在我眼前。
他留下这份残卷。
他知道我们没有材料。
他甚至可能猜到,我们会分析出其中巨大的风险。
他不是在给我一个解决方案。
他是在给我出一道题。
一道关于人性的,关于勇气的,关于责任的考题。
你是选择看似轻松,却后患无穷的“切割”之路?
还是选择更艰难,更痛苦,却唯一正确的“融合”之道?
傩神庙里,我用自己的意志,引导着方九霄的力量,精准地击倒敌人。
那一刻的感受,再次清晰地浮现在心头。
那股力量,它狂暴,它古老,它危险。但它……并非完全不可理喻。它就像一头被囚禁了千年的猛兽,我之前的恐惧和排斥,只会激怒它。而当我尝试着去理解它,引导它,它便回报给了我一丝掌控的可能。
我伸出手,没有去碰那张门禁卡,而是拿起了那半卷血色的羊皮。
武胜和叶知秋的呼吸,同时一滞。
我看着它,看着上面那些扭曲、邪异的文字,然后,在他们两个紧张的注视下,我将它重新卷好,用一根绳子,仔细地捆了起来。
我没有毁掉它,也没有扔掉它。
我把它放进了背包的最深处。
“我不需要傀儡。”
我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就是陆文渊。”
我抬起头,目光扫过他们两个,最后仿佛穿透了手机,与另一头的阿King对视。
“方九霄的力量,不是我的诅咒,也不是需要被切割的肿瘤。它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武器。”
“我会驾驭它,而不是逃避它。”
这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那种长期压在心头的,关于“我是谁”的恐惧和迷茫,关于被“他”夺舍的焦虑,仿佛在做出这个决定的瞬间,被一股更强大的意志所取代。
我不再思考“如何摆脱他”。
我开始思考“如何成为一个更好的我”。
一个,能够驾驭这份力量的我。
武胜愣愣地看着我,眼中的暴躁和怒火,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混杂着惊讶和认同的神色所取代。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一屁股坐回沙发上,咧嘴笑了。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如释重负的笑。
叶知秋的眼眶,微微泛红。她看着我,用力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但那眼神里传递出的信任和支持,比任何语言都更加坚定。
我们之间的那道因为猜忌和身份而产生的裂痕,在这一刻,被彻底弥合。
我们,终于成了真正的“团队”。
“那么,”我将目光,移向了那张黑色的门禁卡,“现在,我们只有一个目标了。”
我拿起它,在指尖转动。
“丙七号物资中转站。”
“陈景瑞给了我一道选择题,我交了我的答案。”我冷笑一声,“现在,轮到我去看看,他到底还藏着什么了。”
既然他想让我去抢,那我就抢个天翻地覆。
我要的,不仅仅是情报和资源。
我还要让他知道,我陆文渊,选择了一条什么样的路。
“我同意。”叶知秋立刻表态,“与其被动地等着他们找上门,不如主动出击。我们需要知道‘水底衙’的内部结构,人员配置,以及……他们对‘更恐怖的存在’,到底了解多少。”
“干他娘的!”武胜一拍大腿,战意昂然。
“计划需要完善。”手机里,阿King冷静的声音再次响起,“我需要这个中转站的具体位置,以及内部的安防布局图。这张卡,应该能给我提供一些线索。”
“我还有一个想法。”我打断了他,“关于方九霄的记忆。”
我闭上眼睛,那些混乱的,破碎的记忆片段,依旧像幽灵一样在我的脑海中盘旋。禁忌的戏文,古老的阵法,那些我看不懂的符文……
“之前,我一直把它当成洪水猛兽,拼命地压制,抗拒。”
“从现在开始,我要换一种方式。”
“我要把它,当成一个数据库。一个属于‘诡探’方九霄的,庞大的技能库和情报库。”
“我要有计划地,在可控的范围内,去翻阅它,学习它,利用它。”
我的话,让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比刚才决定放弃“魂傀术”的冲击更大。
主动去接触方九霄的记忆?
这无异于一个普通人,主动去阅读一本能让人发疯的魔典。
“风险极高。”阿King的评价言简意赅。
“但收益,同样巨大。”我睁开眼,眼神无比坚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最大的敌人,和最大的武器,都藏在我的身体里。我没理由对它一无所知。”
“我会帮你。”叶知秋看着我,“我们叶家的安魂咒和清心诀,或许能帮你稳定心神,对抗记忆的侵蚀。”
“我给你守着。”武胜说得更直接,“谁他妈敢在你‘学习’的时候捣乱,我拧断他的脖子。”
我笑了。
胸口是温暖的。
就在这时,阿King的声音突然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等等……我破解了门禁卡里一层被物理加密的数据日志。”
“是关于这个‘丙七号物资中转站’,近期的入库清单。”
“清单很长,大部分是常规的符纸、朱砂、药材,还有一些……电子元件和服务器。”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念着,像是在浏览一份普通的购物清单。
“……找到了。有一批特殊的,被列为最高机密等级的物资,预定在四十八小时后入库。”
“清单上,标注着不同的保密代号。”
“‘玄铁-甲’,‘雷击木-乙’,‘尸油-丙’……”
阿King的声音,在念到最后一个词条时,停顿了半秒。
“……以及,最后一项。保密等级‘S’,描述很简单,只有四个字。”
“木质材料。”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岭南诡录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