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备检查完了吗?”
沈琬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来,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冷静。我低头看了看身上这套潜水服,这玩意儿是她半小时前从特别水文调查科的仓库里翻出来的,上面还有八十年代的生产标签。
“能用就行。”武胜在旁边拍了拍氧气瓶,“陆哥,你确定要下去?”
我没回答他,只是盯着手里那个罗盘。指针还在颤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江底深处等着我。
“阿King,信号稳定吗?”
“稳得很。”阿King的声音从耳机里响起,“我在你们的潜水头盔里装了追踪器和水下摄像头,只要不超过五十米深度,我都能看到你们看到的东西。”
叶知秋走过来,她的左耳还裹着纱布,但眼神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清明。
“陆文渊,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我转头看她。
“准备好什么?”
“准备好知道真相。”她说,“准备好可能会失去现在的自己。”
我沉默了几秒。
“不准备好又能怎么样?”我说,“时间不等人。”
武胜走过来,在我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
“那就走吧,兄弟。”他说,“反正我们也习惯了跟着你跳火坑。”
我笑了。
“这次是跳江。”
“都一样。”武胜说。
我们三个人走到码头边缘。珠江的水在晨光下泛着暗绿色的光,看不清下面有什么。
“记住,氧气只够四十分钟。”沈琬的声音再次响起,“找到东西就立刻上来,别逞英雄。”
“知道了。”我说。
然后我跳了下去。
水很冷。
冷得像是要把我的骨头都冻碎。我在水里调整了一下姿势,等武胜和叶知秋也跳下来,我们三个人开始往下潜。
光线越来越暗。
耳机里传来阿King的声音:“陆文渊,罗盘还在震动吗?”
我举起手里的罗盘。那根指针在水里转了几圈,然后猛地指向正下方。
“在。”我说,“而且震得更厉害了。”
我们继续下潜。
十米。
二十米。
三十米。
周围已经完全黑了。我打开头盔上的照明灯,光束在浑浊的江水里划出一道惨白的轨迹。
“陆哥,你看那边。”武胜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
我转过头。
在我们左前方大概五米的地方,有一片密集的水草。但那些水草的生长方向很奇怪,它们不是随着水流摆动,而是全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弯曲。
就像是在朝拜什么东西。
“过去看看。”我说。
我们游过去。当我用手拨开那些水草的时候,我看到了一扇门。
一扇巨大的石门。
门上雕刻着密密麻麻的图案,那些图案在灯光下反射出幽暗的光泽。我盯着那些图案看了几秒,然后猛地意识到——
这些图案和我玉佩上的一模一样。
“陆文渊,你的生命体征出现波动。”阿King的声音有些紧张,“心跳加速,血压升高,你还好吗?”
“我很好。”我说。
我伸手摸了摸胸口。玉佩就在潜水服里面,隔着厚厚的橡胶,我能感觉到它在发烫。
“陆哥,你要开门吗?”武胜问。
我没说话,只是把玉佩从潜水服里掏出来。
当玉佩接触到江水的瞬间,它突然亮了。
那种光不是普通的光,而是一种幽蓝色的、几乎透明的光。光芒从玉佩中心向外扩散,照亮了整扇石门。
然后我看到了。
在石门的正中央,有一个凹槽。
那个凹槽的形状,和我手里的玉佩完全吻合。
“陆文渊,别冲动。”叶知秋的声音传来,“你不知道门后面是什么。”
“我知道。”我说。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那是我必须去的地方。”
我把玉佩放进了凹槽里。
没有任何声音。
石门就那么无声无息地向两边滑开了。
门后面没有水。
我愣住了。
武胜也愣住了。
叶知秋倒吸了一口冷气。
门后面是一个巨大的空间,但那个空间里没有一滴水。就像是有一层无形的屏障,把江水完全隔绝在外。
“这不科学。”武胜说。
“废话。”我说,“从一开始就不科学。”
我游到门口,伸手试探性地碰了碰那层屏障。我的手穿了过去,然后我整个人都被一股力量吸了进去。
“陆文渊!”
我听到叶知秋的喊声,然后我重重摔在了地上。
是真的地面。
干燥的、坚硬的地面。
我挣扎着爬起来,摘下头盔。空气涌进我的肺里,带着一种古老的、尘封已久的味道。
武胜和叶知秋也被吸了进来,他们摔在我旁边,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去……”武胜爬起来,看着周围,“这他妈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抬起头。
这是一个圆形的大厅。墙壁、地面、天花板,全都是用某种黑色的石头砌成的。那些石头上雕刻着无数符文,每一个符文都在发出微弱的蓝光。
而在大厅的正中央,悬浮着一团火焰。
幽蓝色的火焰。
它没有燃烧任何东西,也没有发出任何热量。它就那么静静地悬浮在空中,像是被时间冻结了。
“陆文渊,你们还好吗?”阿King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但已经变得断断续续,“信号……干扰……看不清……”
“我们很好。”我说,“别担心。”
然后信号彻底断了。
叶知秋走到我身边,她的手在颤抖。
“这就是方九霄留下的东西?”她问。
“应该是。”我说。
我往前走了一步。
那团火焰突然动了。
它没有变大,也没有变亮,只是轻轻颤动了一下。然后,一个声音在我脑海里响起。
“你来了。”
那个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比我预计的要早。”声音继续说,“也比我想象的要……坚定。”
我的喉咙发紧。
“你是谁?”我问。
“你知道我是谁。”声音说,“就像我知道你是谁一样。”
我盯着那团火焰。
“方九霄。”我说。
“对。”声音说,“也不对。”
我愣住了。
“什么意思?”
“我不是方九霄。”声音说,“我只是他剥离出来的一部分。最纯粹的那一部分。”
叶知秋倒吸了一口冷气。
“剥离……”她的声音在颤抖,“你是说,方九霄把自己的一部分封印在这里?”
“不是封印。”声音说,“是保存。”
武胜往前走了一步:“保存来干什么?”
“等他。”
那团火焰轻轻一颤,然后一道光束从中射出,直直指向我。
“等你。”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为什么是我?”我问。
“因为你是唯一能承载这一切的人。”声音说,“三百年前,我预见到了今天。我看到了水底衙的复苏,看到了社长的计划,也看到了这个世界即将面临的浩劫。”
叶知秋的声音尖锐起来:“所以你就设计了陆文渊的出生?”
“不是设计。”声音说,“是选择。”
“选择什么?”我问。
“选择一个既有我的血脉,又有现代人意识的载体。”声音说,“一个能理解这个时代,又能驾驭古老力量的人。”
我的拳头攥紧了。
“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是个工具?”
“不。”声音说,“你从一开始就是你自己。”
我愣住了。
“我只是给了你选择的机会。”声音说,“你可以选择接受这一切,也可以选择拒绝。但无论你选择什么,你都是陆文渊。”
我盯着那团火焰,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涌。
“如果我接受,会发生什么?”我问。
“你会得到我所有的记忆。”声音说,“你会知道三百年前发生了什么,会知道社长为什么要发动净化,也会知道如何阻止他。”
“代价呢?”
“你会变成另一个人。”声音说,“一个既是陆文渊,又是方九霄的人。”
叶知秋猛地抓住我的手臂:“陆文渊,你不能答应!”
我转头看她。
她的眼睛里全是泪水。
“你会消失的。”她说,“你会变成另一个人。”
“我不会消失。”我说。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就是我。”我说,“无论我拥有谁的记忆,我都还是陆文渊。”
我转向那团火焰。
“告诉我一切。”我说,“然后,让我们做个了断。”
那团火焰突然膨胀了。
它像是活过来了一样,瞬间膨胀到原来的十倍大小。蓝色的光芒充斥了整个大厅,刺得我睁不开眼。
然后,那团火焰扑向了我。
“陆文渊!”
我听到叶知秋的尖叫,听到武胜的怒吼,但我什么都做不了。
火焰包裹了我。
没有灼烧的痛感,只有一种冰冷的、彻骨的寒意。
然后,记忆涌入了我的脑海。
无数的画面,无数的声音,无数的情感,像洪水一样冲进我的意识里。
我看到了三百年前的羊城。
我看到了方九霄站在珠江边,仰望星空。
我看到了他布下一个又一个阵法,封印一个又一个节点。
我看到了他和社长的对峙。
那是在一个雷雨夜。两个人站在广州塔的前身——一座古老的石塔顶端。
“你疯了。”方九霄说。
“我只是想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社长说。
“以牺牲三分之二的人类为代价?”
“如果这是必要的代价,那就付出。”
方九霄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拔出了佩剑。
“那我只能阻止你。”
社长看着他,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悲伤。
“九霄,你不明白。”他说,“这个世界已经病入膏肓了。只有净化,才能救它。”
“那就让它病着。”方九霄说,“至少它还活着。”
然后,他把剑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社长的脸上满是震惊。
“你在干什么?!”
“我在布局。”方九霄说,“三百年后的局。”
鲜血从他胸口涌出,但他没有倒下。他只是抬起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又一个符文。
“我会回来的。”他说,“以另一种方式。”
然后,他从塔顶跳了下去。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
我猛地睁开眼睛。
我还站在那个大厅里。
火焰已经消失了。
叶知秋和武胜就站在我面前,眼睛里全是担忧。
“陆哥,你还好吗?”武胜问。
我看着他,然后看向叶知秋。
“我很好。”我说。
但我知道,我已经不一样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只手还是我的手,但现在,它承载着三百年的记忆。
“陆文渊。”叶知秋的声音在颤抖,“你……你还是你吗?”
我抬起头,看着她。
“我是。”我说,“我还是陆文渊。”
“但你也是方九霄了。”她说。
我沉默了几秒。
“对。”我说,“我也是方九霄了。”
武胜往后退了一步。
“所以现在怎么办?”他问。
我转身,看向那扇石门。
“现在,我们回去。”我说,“然后,我要去见社长。”
“见他干什么?”
“了断三百年前没有了断的事。”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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